第9章 唐門往事之唐知秋(3 / 3)

唐知秋擰搖搖頭:“不像。”

腳步聲很孤單,輕淺而緩慢。月色下,漸漸露出一道纖瘦的小小身影。

唐知秋一直耐心等待著,直到孩子凍得烏紫的小臉出現在眼前。

“怎麼,沒跑掉,你又回來了?”

孩子看看他,似乎有些害怕,後退幾步,停住,搖搖頭。

唐知秋見他不說話,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燈籠,視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注意到他渾身髒兮兮的衣裳,腳上卻穿了一雙新鞋,而且是成年人的大鞋。

“你這是什麼裝束?”他有些好笑。

孩子縮著脖子看他,黑亮的眼睛在燈火下怯懦而害怕:“她給的……她說你不會殺我的……她叫我放心回來……”

唐知秋莫名其妙:“什麼亂七八糟的!她是誰?”

孩子搖搖頭:“我不認識,女的……”

唐知秋已然猜到大概,估計這小子逃跑出去時怕有聲響沒有穿鞋,後來半路遇到一個女人,人家把給自己丈夫做的鞋給他穿了。他的手按在腰間匕首上,似漫不經心般問他:“那看來是她救了你了,怎麼反而叫你回來了?”

“她說你不會殺我的,她說你不壞……”

“嘁,這麼說,她還認識我了?”

“我不知道……”孩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從懷裏摸出什麼東西捏在手心裏,小拳頭因為格外用力,還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你手裏拿著什麼?”唐知秋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孩子又後退幾步,但身後站著唐知秋的手下,他退不了太遠,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害怕,渾身直哆嗦:“不能給你……她說這個可以保我命的……”

“哈哈,除非她是觀世音下凡,能將你救出這修羅地獄。”唐知秋看到他這模樣就想起年幼的自己,心煩氣躁地叫人上前去查看。

高個黑衣人上前,強行掰開他的手,月光下,半塊玉玦躺在小小的手心裏,因為孩子握得太用力,不算齊整的斷口已經刺破他的手心,沾了一些血漬。

“這是……”唐知秋心神大震,一把奪過來,放在眼前凝視:“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女……女……”孩子嚇得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姓玄名秀?”

孩子搖頭:“我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唐知秋怔忪著,又去看孩子腳上的鞋。

他想起就在分別之前不久,她還笑著說他腳上的鞋破成這樣了還穿著,改天一定給他做一雙新的。然而沒幾天,她就與妹妹發生了一場生死決鬥。

那天晚上,他剛想給她看他製成的新毒藥,她卻找到他,跟他告別。

“我已經沒有其餘親人,隻有這個妹妹。可是為了你,我差點殺了她……我們還是……”她眼中盈盈帶淚,最後的話沒有明說,早已不言自喻。然後她從懷中取出當初他贈送的玉玦還給他。

唐知秋默默地看著她,忽然將玉玦一磕兩斷,撿了其中一半:“我沒有你這麼蠢,親情這種東西誰會在意?你若是想通了,就帶著另外半塊玉玦來找我。”他甚至連新毒藥的解藥也一並送給了她。對於製毒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解藥更珍貴?

他沒有說過他等她,不過直到成親之前,甚至入洞房之前,他都在期望她的出現。

唐知夏曾經嘲笑他說:“你是不是因為咱們娘親去世的早才看上她的?那女子忒沒情趣,性格溫吞,倒適合做人母親。”唐知秋沒理睬他,但從那時起就不再告訴他關於自己的一切。

唐知夏後來逢人就說:“我家知秋什麼都好,就是眼神兒不好。不過年輕人嘛,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唐知秋沒想通,窮其一生也陷在裏麵不得掙脫。他握緊玉玦,咬牙切齒地看著孩子:“算你狠,我終日想見都見不到的人,你不過跑出去了一趟就遇到了!天都要留你呢!”

黑衣人湊近,低聲詢問:“掌門,不作處理了?”

“當然處理,不是說我不壞麼?我會好好把他養大的。”唐知秋冷笑著轉身往回走:“他太瘦了,找一套強身健體的功夫給他練,再過幾年就丟進暗門去訓練。”

黑衣人聞言立即了然,強身健體的功夫……那便是要這孩子一事無成了。到時候進了暗門,還能活著出來?

唐知秋忽而停下,背對著孩子冷聲道:“你若有本事,可以再逃一次試試,看還有沒有人來救你。”

孩子隻是癟著嘴,盯著他的手心,小聲呢喃:“保命的……”

唐知秋轉頭瞥他一眼:“你這樣子是裝的最好,若不是真癡傻懦弱,那看來我將來隻有任倒黴了。看就看你我叔侄,誰的命更硬了。”

這時有人快馬而來,湊近唐知秋小聲稟報,西域聖教派人來要答複了。唐知秋無奈一笑,舉步進門。他借魔教勢力奪到掌門之位,如今當牛做馬的時候到了。

值得麼?他捏緊手心裏的半塊玉玦。

值得麼……

十年後,唐門成為魔教附庸和被青雲派打壓的現狀讓所有人漸生不滿。此時唐家另一個族人又出來跟唐知秋爭奪掌門之位,如火如荼之際,從暗門裏出來不久的少年唐印有了喘息之機,他被隨便指派去做各種任務。

某日重傷,遇到一個好心的樸素女子施藥相救。唐印始終對人懷揣戒心,但表麵卻要表現的毫無心機,他很快就跟女子混熟,問其姓名,答曰:玄秀。

唐印怔了怔,忽然笑起來:“若他日有人問起你我何時相識,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他?”

玄秀不解:“你似乎藏著許多秘密,年紀輕輕背著這麼多負擔,不累麼?”

“你可答應?”

玄秀對他的執著有些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我保證不說。”

唐印點頭道謝,忽然說了句:“多謝你當初的救命之恩。”

玄秀錯愕不已:“我曾經救過你嗎?”

唐印笑得意味深長:“你的一個影子,就足夠救我了。”

“……”

其實那夜他並沒有遇到玄秀,沒有遇到任何人,除了唐知秋派去殺他的人。之所以回頭,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爬進一戶人家,偷了主家一雙新鞋套在腳上。而手中那半塊玉玦,是他逃走時從唐知秋房中偷出來的。隻是因為時常見唐知秋沒事就將這玉玦握在手裏出神把玩,便覺得這東西他定然十分寶貝,以為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用來要挾他以保命。不過生平唯一一次見識過唐知秋醉酒的過程後,他就明白唐知秋在乎的不是玉玦,而是玉玦的主人。

那是一個女子,一個答應為他做一雙鞋的女子。

他當然不明白唐知秋為什麼這麼在意那個女子,他甚至覺得唐知秋腦子有病,但這個病人控製著他的生死。再小的年紀也擁有活命的欲望。

他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誰,不知道她長得是美是醜,對著唐知秋撒謊的時候故意說得含糊不清,隻用一個“她”代指。怕唐知秋認出玉玦來,故意刺破手心沾上血漬,起碼可以在夜色下蒙混過去。至於之後唐知秋再找不到另外半塊,他可以另想辦法。而腳上的鞋子卻是他最擔心的,唐知秋走近他時,他幾乎顫抖地渾身哆嗦。

他擔心唐知秋脫下鞋比劃大小。如果是為唐知秋做的,卻又不合他的腳,那就敗露了……

那日與玄秀相談甚歡,成了莫逆之交。臨別之際,他忽然很想弄清楚十幾年來的疑惑:“你說,如果一個男子心狠手辣,卻獨獨在乎一個女子,是為什麼?”

玄秀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道:“那自然是情深一片,再狠毒的人,也有真情實意。”

唐印意味不明地笑,心想看來這真情實意會左右人的判斷,隻怕之後唐知秋會抱憾終身呢,不要也罷。

玄秀看他笑,也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別急,以後遇到了就知道了。”

唐印笑而不語,也不反駁,告辭離去。

這之後沒多久他就遇到了金花。他的第一感覺是,這姑娘真美;第二感覺是,她跟之前唐門中接觸過的女子不同,率真可愛,敢愛敢恨。然後他得出結論,所謂男子對女子的感情不過如此,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好牽腸掛肚的,唐知秋簡直連他還不如。

他以為他已嚐到世間情愛滋味,但忽然有一天,金花無奈地跟他說,她要跟別人走。他問為什麼,她什麼也沒說。

很多年後,她才告訴他緣由:“你不會愛人。”

那時候他正一步步將另一個女子推入深淵。而多年前,他還在廊下跟她一起曬著太陽,眯著眼睛自覺懂得一切一樣感慨:“女人呐……”

當時間掩埋一切,回首再看,原來他自以為是的隱忍和深沉也不過是一場輕狂。不過他仍舊覺得唐知秋不如他。

眼前燭火的燈芯被伸過來的一隻手挑亮,初銜白看了他一眼:“你傻坐著想什麼呢?”

天印微微一笑,沒頭沒尾地問:“晚上吃什麼?”

“魚。”

他立即蹙眉。

“哦,我又忘了刮鱗去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