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真是這麼回事?”燕趙一雙精光爍爍的眼睛直盯著青菊,直到青菊心虛地低下頭,轉過頭來又神色嚴肅地看著小四。
“爺爺,小四就跟你說實話吧,小姐與那呂嘯天是八字不對付,根本就不能再做夫妻,小姐如今之所以大病一場,都是那呂嘯天給打出來的!”小四想著反正小姐不能再跟那個呂嘯天過下去了,還不如索性讓老爺子知道。
“什麼?你說嘯天打了南歌?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人告訴我?”
老爺子噌得一聲自車子上跳了下來,一把扯住小四的衣領子。一雙眼睛瞪著,簡直就是要吃人的老虎,哪裏還有八十多歲高齡老人的樣子。
“老爺子,你放開小四,咱有話上車說吧,一邊走一邊說,其實小姐也很想回來看爺爺,可小姐身體一直不好,這幾天剛剛好一點,也不敢讓她出門。”青菊見老爺子急了眼,急忙上前連哄帶勸將老爺子哄上馬車。
一路上青菊將發生在南歌與呂嘯天之間的事情撿了重點地說了一遍,原本不想提呂嘯天冒死上山送朱果救南歌的事情,見老爺子吹胡子瞪眼一副要活劈了呂嘯天的樣子,怕老爺子真給氣出個好歹來,便將呂嘯天如何一身傷闖上鳳鳴山的情形說了一說。
果然這麼一說,老爺子的火氣慢慢降了下來,卻陰沉著臉半天不吭聲,靠在車廂壁上吧嗒吧嗒直個抽旱煙。
誰知道馬車一拐上七星小築附近的馬路上卻遇上了麻煩,隻聽得車前有人慘然一聲大叫,緊接著是小三急急扯住馬韁後的驚叫聲。“爺爺,不好了,我們馬車撞了人了!”
“小四,快下去看看!”
馬車突然停下來,燕趙立即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小四跳下車轅,往前邊一看,原來是自家馬車撞了一個喝醉了酒的乞丐,小三給那乞丐錢去醫治,那乞丐不依,嗚嗚啊啊的似乎是個啞巴。
老爺子一聽馬車撞傷了人,而受了傷的又是乞丐又是啞巴,禁不住心腸一熱跳下車去。
“我說小四,你先給檢查檢查,可別真撞斷了腿。”
看那躺在地上的乞丐,年紀並不是很大,隻是滿臉的絡腮胡子,遮住了口鼻,糊滿汙穢的碎發遮住了眼目,樣貌瞧不清楚,一身上下破衣爛衫,露出來的胳膊腿皮肉上傷痕累累,而那左腿上如今鮮血淋淋的樣子看來著實傷的不輕。
小四見是燕老爺子出麵,急忙點頭應允。
走過去,卻不知怎得老有種奇怪在那裏見過這乞丐的熟悉感。仔細想想,到底記不起來,加之這人胡子拉碴,也看不出具體長什麼模樣,周身又散發臭魚爛蝦死老鼠味,也懶得去多想,屏住呼吸,上前剛為那乞丐捏捏骨,隻聽那乞丐沙啞著喉嚨殺豬似地嗷嗷痛叫起來,不由皺了皺眉對老爺子道:“腿好像沒斷,但看樣子八成是傷了骨頭,造成骨裂之類的傷。”
“嗬嗬,甚好,甚好,沒斷就好,若是斷了,就算接骨也難免會引起殘疾。我也正要去看看南歌,這麼著,你吩咐幾個下人將那乞丐搬到我們車上,反正前麵就是七星小築,我們下車步行。”
見老爺子如此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醉丐,青菊除了心中佩服老爺子的古道熱腸外,對往七星小築帶一個乞丐去卻略略有些不能認同。
“爺爺,我看讓小四給診治一下,若沒有斷了腿便讓人賞些銀子給他算了。”
“啥?你看這大冬天就快來了,這人又這麼個喝酒法,看來是酗上酒了,若是不管,隻怕那天下了大雪就會給雪埋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讓南歌隨便給他個差事活命,好過這麼在野外裏浪蕩。看著也沒有多大,八成是受了什麼挫折,想不開呢。嗯,若南歌嫌棄,我就帶回我府裏,打個更的活,想來能幹。”
見老爺子執意要將人一起帶往七星小築,青菊也不敢再說其他,何況人還是自家府上的馬車撞傷的。老爺子的脾氣她又不是不知道,很擔心那句話說得不好,惹怒了老爺子,腦門上挨煙袋鍋。
乞丐一聽讓他上馬車,頓時也不叫了也不喊了了,老老實實讓燕四檢查了一下腿傷,接著尋了木板給抬上了車。
到了七星小築,一通報,南歌一聽養育自己長大的爺爺來了,急忙披著披風,被內侍用軟轎抬了,親自到大門迎接。
老爺子原本心中有許多話要問南歌,見南歌形銷骨立,瘦弱的不成樣子,心中一酸,頓時老淚縱橫。
“歌兒,歌兒,吃了這麼多苦,怎麼可以不告訴爺爺,啊?”
“爺爺,孫女這不是好好的嗎?”
“好好的怎麼瘦成這樣?以為我老人家老糊塗了就可以什麼都不說?你聽好了,爺爺我還沒老的動不了,誰要敢欺負你,爺爺一樣能用煙袋鍋子敲破他腦袋!就算平西王又怎麼了?爺爺如今大小也是個王爺,怕他那個兔崽子!”
“爺爺!”見門口內外又是下人又是侍衛,本著家醜不可外揚,南歌一跺腳,一翻臉,果然老燕趙及時住了嘴。
左右看看,知道這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剛要邁步往裏走,忽然想起車上的乞丐,讓小三等人將那乞丐搬了下來。
“爺爺,你這是?”南歌不解地眨了眨眼。
爺爺不會又是濫好人撿了人回來養吧?可以前撿的都是資質上佳的孩子,如今怎麼連這一身酒氣的醉鬼都給撿回來了?
“嘿嘿,那個,路上咱家的馬車不小心把這家夥給撞傷了,這眼看著天也冷了,這家夥的樣子,隻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啊,你若是嫌棄,就讓他現在這裏把腿養好,等些日子我再讓人將他接到我那裏,反正如今也不差這麼一個人的口糧。佛不是說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燕老爺子一邊嘿嘿笑著解釋,一邊打量眼前的七星小築。
嗬,這別院,看起來都快趕上皇宮的大小了!
隻從南明玉做了皇帝,老爺子一時興起也應邀到皇宮裏去參觀過,對皇宮的奢華與麵積的光大甚為驚歎讚美過。此時再見七星小築中綠樹成蔭,繁花似錦,逾越了季節的繁茂景象,自然也很是吃驚了一番。
“看爺爺說的,孫女這裏又怎麼會少一個人的口糧呢。青碧,你去安排一下,給這乞丐好好清洗清洗,讓人不得怠慢。”南歌聽聞這乞丐是爺爺的馬車撞傷的,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急忙吩咐青碧去妥善安置此人。
“歌兒,你這裏花花草草也多,不然就留著那乞丐幫你修理花草當個花匠得了,也算給他個活命的差使做。”也不知那乞丐到底是哪一點入了老爺子眼緣了,燕趙隻覺滿心裏虧欠了那乞丐,一心想著彌補,對南歌說話也是一副眉開眼笑討好模樣。
“爺爺吩咐,孫女怎敢不從?不過啊爺爺,你可別把你那王府弄得跟托孤院一樣,盡養些老弱病殘。”南歌一想著這老爺子的菩薩心腸就頭疼,從前她可沒少依老爺子吩咐,將冒著生命危險竊來富貴人家的錢財布施給那些缺衣少食的窮苦人家。
“啊呀,你這是說得什麼話,相當年咱們吃不上穿不上的時候,不也是因為別人的善心才得意活下來?歌兒啊,雖然如今你成了公主,爺爺成了王爺,可咱不能忘了本啊。”
一說起從前,老燕趙不禁唏噓不已。
南歌知道觸動了老人家的懷舊心腸,不由陪著笑做揖道:“孫女怎敢忘本,隻是想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什麼意思?”什麼魚啊魚的?燕老爺子還當這孫女兒富貴了開始轉著花樣兒推托,不由眼睛一瞪,胡子翹了起來。
“孫女的意思是,給別人一條魚,不如教他捕魚的方法。若要幫助別人,還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條魚能解一時之饑,卻不能解長久,要想永遠有魚吃,那就要學會釣魚的方法。授人以魚隻救一時之急,授人以漁則解一生之需。送人魚,飽一頓;教人漁,益終身。爺爺其實已經也如此做了,比如方才那乞丐,爺爺沒有隻給他銀子就打發他走,而是讓孫女給他在園子裏找份工作,這其實也就是‘授人以漁’。”
“嘖嘖,這做了公主果然就是不一樣,大道理講出來一套一套的。我不管你魚啊魚的,就說吧,今年這江南水災,地裏遭了水淹,眼看著要過冬了,老百姓估計連過冬的糧食都沒有,咱們如今也是皇親貴胄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老百姓被餓死吧。”
燕趙一時心氣兒上來,也忘了南歌身體虛弱這件事,隻管與南歌邊走邊說話。
南歌病體初愈,本不耐走路,燕趙老頭走的又快又急,自己漸漸跟不上,不由扶在青菊身上喘息了幾口。
南歌扶著胸口在那裏歇息,卻沒看到,那個被侍衛們抬進門來的乞丐,正隔著額前淩亂碎發看著她的背影發怔。
侍兒扶起嬌無力,一陣風來,吹動南歌欲折纖腰上的長長衣帶,整個人婉如那花中的嬌蕊,瑟瑟動人,惹人心生愛憐。乞丐頓時看的癡了,碎發後的眼目隱隱有精光閃爍。
“看什麼看?想呆在這園子裏,眼珠子就要放老實點!”青碧見那乞丐被侍衛抬進門後,便扭著個腦袋,追著護國公主的背影看,不由低聲嚴厲地嗬斥了一聲。
那乞丐有些失落地慢慢收回目光,神情卻安閑自得,並不因為青碧的嗬斥有所惶恐,懶洋洋地躺回身子,閉上眼目,似乎不屑於再看四下裏的無限風光,然而那起伏中的胸口,卻顯示,這乞丐的內心此時非常之不平靜。
“歌兒,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燕趙走了一段路後,光自己在說話,卻沒聽到南歌的聲音,回頭才看到南歌的不對勁。
“沒事,爺爺,我歇一歇就好。”南歌由青菊扶了,微微閉了閉眼。沒想到就這麼幾步路,竟然讓自己有頭暈目眩虛脫的感覺。
“唉,你這丫頭,就是個好強的性子,不舒服就讓他們抬著走唄。”老爺子一轉頭才看到身後不遠跟著一群宮女太監,以及太監手中抬著的軟轎,再見孫女兒臉冒虛汗的樣子,不由心疼地歎了口氣。
“孫女沒事。”爺爺這麼大年紀都不行走,自己怎麼可以在長輩麵前失禮。
南歌淡笑著,微微將身子依靠在青菊身上,剛要邁步往前走,就聽身後傳來守門侍衛的傳報聲:“相王千歲到!”
相王?
南歌被侍衛的那聲大喊鎮得腦子微微暈,有半天沒有明白過來這相王是誰,急忙回頭看去。
被無塵無染等人抬進來的不正是舒展翅嗎?
原來展翅被大哥封為相王了啊。南歌這個時候才返過神來,眼見弟弟含笑看向自己,不由亦目中潮濕地微笑以對。
“姐姐,我可是從今天起要搬到你這兒來住了,你可不許嫌我煩……”舒展翅咬咬唇,小孩子氣地看著南歌。
“傻樣,姐姐怎麼可能嫌自己的弟弟煩,不過,你到了我這裏可得聽話,嗯,若是不聽話,姐姐可要家法侍候!”南歌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樣子嚇唬舒展翅,說完,自己倒撲嗤一聲笑了。
見南歌病懨懨的,老爺子正愁找不著聊天的對手,聽到侍衛稟報,回頭一看,頓時樂了。
“啊喲,小翅子來了!”
“老爺子,您能不能別叫我小翅子……”
聽四下裏的侍衛宮女聽到老爺子這聲喊,樂得憋不住笑出聲來。舒展翅的臉頓時黑了三道,兩條濃挺得美貌簡直要要扭成麻花了,可對方是燕老爺子,自己又發不得火。
“嘿嘿,那就叫你小舒子。”
得,小梳子,還不如小翅子呢。
看展翅被老爺子弄得哭笑不得,南歌臉上那個笑啊,簡直笑成了一朵花,原先的蒼白頓時被好看的紅潤所代替。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弟弟安然無恙出現在自己麵前,南歌整個人立刻精神起來。
幾個人說說笑笑順著抄手長廊,繞過一片荷池,慢慢往花廳走去。
燕趙老爺子見那猶泛綠意的河池中,隱約露出一尾尾紅色的鯉魚背,不由嚷嚷著讓人備釣魚竿子,說是中午要吃自己釣的魚。
舒展翅這些日子悶在安邦書院,又被夏晴朗那廝動不動綁在床板上,更是悶得幾乎要長綠毛,一聽燕老爺子要釣魚,也小孩子樣地大呼小叫起來,完全沒有以往在人前的冷靜乖戾。
眼見一老一少,人來瘋地要釣魚,而七星小築裏又不曾備什麼釣魚竿,南歌急忙讓小四等人去挑了細長的竹竿砍來幾根,又讓青菊找來縫衣服的針線,親自動手給那一老一少製好了兩根釣魚竿。
自始自終,舒展翅都笑吟吟看著姐姐的一舉一動,等那魚竿到手,就好像等糖吃的孩子終於得到了滿足,歡呼一聲便催動輪椅往池邊石板路上行,石板路上青苔滑膩,很容易不小心將輪椅給滑到湖裏區,嚇得無塵無染等人急忙縱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