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琅琅書聲,蘇枕月悠閑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為女兒的衣服別上一束黃桷蘭,清香雋永,帶著點懷舊的意味,哥哥也吵著要時,學堂裏湧出了下課的學子們。
背著書本的少年少女們頻頻喚著:“師母有禮。”有頑皮學童甚至調侃道:“聽項先生說,師母的學問比之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真?”
蘇枕月但笑不語,牽著兩個孩子走進私塾大宅子。
“先生真是廢寢忘食,這樣虐待腸胃可不好。”
俯首在案牘前的殷祥抬眉一望,見妻兒攜手而來,滿心歡愉。他起身上前,將食盒放在案上,又將女兒抱在懷裏親昵。兒子不滿地扯扯他的下擺,他便一手抱著一個孩子直轉圈。雖然年紀漸增,可他仍然還保持著當年的神勇,隻有蘇枕月清楚,他的腿疾在這潮濕之地愈發嚴重。
晚上項家四口到渡口碼頭的伍家串門子,兩家人聊得高興了,便外出下館子吃火鍋。
這伍家便是小伍和香兒。兩年前他們成了親,在碼頭這片地兒找了一間屋子住下,如今兒子剛滿周歲,一家人其樂融融。
夏日炎炎,館子裏的生意卻極好。這巴渝之地有一風俗,越是天熱越是能吃出火鍋的味道。當年初到此地,殷祥他們分外不解,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也習慣了在香辣美食邊揮汗如雨的滋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渝州是個大江湖,不光是殷祥和小伍練就一身爽快粗獷恣意,連蘇枕月和香兒這江南女子都染了幾分嬌蠻豪爽。
那天晚上分別時,已是披星戴月。
殷祥背著兒子,蘇枕月抱著女兒,兩人並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孩子們睡意朦朧地不再吵鬧。
方才飯桌上小伍說,從京城裏來的船工那裏聽聞,皇上的身子愈發不好了,這讓幾人都驀地一沉默。京城範陽,那個好像遙遠如天邊的地方,那裏的人和事也都遙遠如前世。年複一年,殷祥他們都已忘了當初開始雲遊的原因和目的,隻是不知不覺中尋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不期待有所改變,也不想再入往日塵煙。
“殷祥……我認為,如今你已有足夠的能力接受大任。”
蘇枕月的幽幽耳語在夜間叮叮鈴鈴,悅耳動聽。可殷祥卻心中一痛,因為她的話意味著這一切的終結。
“不夠。”他側頭望著她苦笑,“還未看到兒子讀書識字,還未看到女兒穿上嫁衣,還未看到你頭發花白,怎麼夠?”
他背對月光的英俊麵容讓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他們,隔著太多人太多事,如今依然沒有改變,哪怕他們早已是名義上的夫妻,有著收養的兒女,有著琴瑟在禦的生活……
她混亂的思緒被一個輕吻鎮定下來,透過他耳邊再次看向那輪明月,烏雲已散,皎皎清輝從來不懼任何灰暗。
殷祥太了解她頹喪時的神色,所以他給了她一個堅定走下去的信心。匆匆十載,他們從天邊走到了海角,一切不會結束,他和她的故事不會就此翻頁。
每一個清晨他醒來,都會走到她房間門口,看著她臨窗而眺,簷下雨霧朦朧,將她烘托出塵外,宛如真正的巫山神女。於是他便深信不疑,這渾濁的世道,這不再天真浪漫的時代,果真還有傳奇。
她曾說過他是濁世翩翩佳公子,他卻覺得,真正能逍遙此間者,惟有那個桃花笑盡月滿樓的女子。
正是,天地不解情,巫山隱君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