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節氣裏,市民廣場的荷花開了,萱草也開花了。
晚飯後,我到市民廣場散步,坐在長椅上乘涼,看著身邊的大花萱草在微風中搖擺。萱草的花蕊,如修長的觸角,慢慢伸展開去,花瓣略向外卷曲下垂,立於細長的枝端,花形像百合,甚是清秀俊美。唐人李嶠說,萱草清幽的香氣,如同少女的體香,難怪人們把未出閣的女子稱作“黃花女”。
萱草風姿秀逸,腰杆兒挺得直直的,有別的花所不具備的優雅氣質。在我眼裏,花跟女人一樣,氣質也是各異的,有的雍容,有的奔放,有的內斂,有的粗獷,有的優雅,萱草就是那種優雅的花。萱草有一特性,它的花期持續數十日,但每花僅開一日,所以,它有個英文名字叫“Day Lily”,即一日百合。前幾年到美國,在舊金山世博會遺址旁,意外地發現一大片萱草,頗為驚喜,一片萱草,讓離家萬裏的我,起了鄉愁。
在古人的眼裏,萱草能忘憂,南北朝時它就被喚為療愁花,吳地的書生們叫它“療愁”——見了萱草,大概能一解胸中塊壘吧。成語“椿萱並茂”,椿是香椿,代表父親,萱是萱草,象征母親和孩子對母親的愛。《詩經》裏載:“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意思是,我到哪裏弄到一棵萱草,種在母親堂前,讓母親樂而忘憂呢?舊時遊子遠行時,先在母親住的北堂前種上萱草,希望母親因為照顧萱草而減輕對孩子的思念,忘卻煩憂。因此,後人尊稱母親為“萱堂”,萱草亦得“忘憂草”之美稱。此後,“北堂植萱”引申為母子之情,因它常種在母親堂前,故又被視為母親花。
南朝詩人謝靈運從會稽(今紹興上虞)經樂安(今台州仙居)赴溫州永嘉上任途中,過永寧江。永寧江發源於綿亙在黃岩、仙居、永嘉三縣交界的蒼山(俗稱大寺基)。謝靈運登山望海的是蒼山第二峰,稱“望海尖”。途中,他寫到萱草:“萱蘇始無慰,寂寞終可求。”曠達的表麵,內心還是有未澆的塊壘,這風中的萱草,也無法撫平他內心的塊壘。
台州人把黃花菜稱為金針。黃花菜是萱草大家族中的一員。萱草有幾百個品種,在城裏長大的我,不知稼穡,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平素裏吃的黃花菜,就是曬幹後的大花萱草。後來才知道,不是一回事。黃花菜和大花萱草雖然都屬於百合科,都含有秋水仙堿,但它們隻是親戚關係,黃花菜裏的秋水仙堿含量很低,用熱水焯過,再用清水浸泡,就會消失,而大花萱草所含的秋水仙堿很高,即便用熱水冷水輪番浸泡,依舊吃不得。
我喜歡看鄉間曬黃花菜,有農民畫的風味。那一年,跟著他回天台鄉下,去看望住在山裏的二姑姐,山路上,有好多黃花菜。村頭,二姑姐正用竹籮晾曬黃花菜。我嚷著要去采黃花菜。二姑姐說,現在去采摘,不是時候了。采摘黃花菜是有時間的,要在含苞欲放時采摘。采摘早了,花蕾不成熟;采摘遲了,花蕾開花了,就不能吃了。采摘下來的花蕊,上蒸鍋蒸熟,再放涼席和竹籮上曬幹,保存在幹燥陰涼的通風處,這樣做出的黃花菜色澤淡黃,味甜可口,久煮不爛。
大暑節氣,陪幾個外地作家去仙居采風,當地朋友陪我們在永安溪上漂流,在綠道上騎行,臨了,又送了幾袋土特產給我,其中就有黃花菜。仙居的黃花菜頗出名,光緒《仙居縣誌》載:“金針即萱草也,生於山者曰鹿蔥,植於家者曰金針、黃花,味勝過鹿蔥。”把山裏的黃花菜稱為鹿蔥,大概取自李時珍的“鹿食九種解毒之草,萱草乃其一”的說法。仙居的黃花菜中,有一種就叫“仙居花”,花瓣肥厚,色澤金黃,香味濃鬱,鮮嫩爽滑,是當地的名特產。黃,似乎是仙居旅遊的主色調,開的是金黃的油菜花和向日葵,吃的是黃花菜和三黃雞。
黃花菜一物三用,“觀為名花,用為良藥,食為佳肴”,它可以當名花賞,可以當藥服,也可以炮製出一道道美食,所以實用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都喜歡它。黃花菜做的菜肴,味道鮮美,爽滑嫩糯,有鐵齒銅牙之稱的風流才子紀曉嵐最愛吃黃花菜,孫中山先生也曾把“四物湯”當成自己的健康食譜。“四物”即黃花菜、黑木耳、豆豌、豆芽,位列其首的便是黃花菜。看來,黃花菜還是有不少知音的。
台州人喜歡黃花菜,坐月子吃的薑湯麵、待客的澆頭麵,都少不得黃花菜。仙居人相姑爺,相得中相不中,天機就在一碗澆頭麵中。相得中的話,澆頭麵裏,除了黃花菜、肉絲、豆腐皮、油泡等外,底下還有一對荷包蛋。如果黃花菜等澆頭吃下肚,麵也快見底,還是沒吃到荷包蛋,小夥子就知道自己多半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