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裏,家裏的春蘭開花了。春蘭風骨清奇,有種內斂的美,清末台州才女屈蕙纕有一首《望湘人》,她用“瘦倚金風,涼含玉露”來讚美蘭花脫塵之美,我以為,蘭花是經得起這番讚美的。
蘭花生於荒山僻壤,長於澗底幽穀,姿容素雅,的確有一種出塵之美。人有人格,花呢,亦有花品,在中國傳統文化裏,蘭花是人品和氣節的象征,用來比喻安貧樂道、獨善其身的隱士高人再恰當不過。百花中,蘭花的地位很高——一香足以壓千紅-,別的不說,光憑它的香,就足以抵過萬紫千紅的美。其實,若論香味,蘭花的香顯然不是最濃鬱的,但勝在清香幽遠。蘭花生長在深山靜幽處,故被稱為幽蘭,它的香味也是幽幽的,不帶一絲脂粉氣,蘭花的這種個性,就像《牡丹亭》裏所唱——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清代畫家蒲華,擅畫竹,也愛畫蘭,他筆下的蘭花,或幾莖,或數叢,或倚石,或臨水,墨色淡雅,葉片細長瘦韌,有冷清絕俗之風韻,寥寥幾筆,清趣無窮。
馬上看將軍,花間看美人。以花貌喻美人容顏,在文學作品中司空見慣,形容女子的美貌,用的植物是蓮,是芙蓉,是桃花。臉色紅潤,是“依舊桃花麵,頻低柳葉眉”,長得美麗,是“芙蓉如麵柳如眉”,步態曼妙,則是“輕移蓮步”“一步一朵蓮花”。至於品性,則要用蘭花來比,“蘭心蕙質”就是對一個女子最高的評價。
雨水和驚蟄節氣,春蘭開始登場,這些年來,每到這兩個節氣,台州總要舉辦幾場蘭展。這是台州春天裏的第一場花卉選美大賽,來自民間的春蘭齊齊亮相,比一比誰開得最美,誰開得最香,誰的身價最高。
蘭花也有嚴格的選美標準,中國古代對美女的標準很多,手要如柔荑,膚要如凝脂,領要如蝤蠐,齒要如瓠犀,還要螓首蛾眉。對蘭花色香味也有講究,色澤以嫩綠為上,濃綠次之,赤綠更次之,花紅色鮮明者也佳,素花即全花一色的更佳。香味則以清雅、純正、溫和者為佳,味道過於濃烈則為下品。美人要香肩,而蘭花以平肩為上品。嚴格程度,不亞於選美。
身邊有幾個養蘭高手,他們對蘭花的感情,可以用一個“癡”字來形容,就像屠洪剛唱的《霸王別姬》——人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愛你那一種。他們被蘭花迷得神魂顛倒,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朵蘭花。他們培育的蘭花,叫台州牡丹、金鼎荷、玉芙蓉、黃花素心、流雲、紅寶蓮、冰美人、蓮瓣觀音素、仙居碧玉、括蒼淩荷……這一個個蘭花的芳名,簡直就是風情萬種的美人的藝名。
家鄉父老甚是愛蘭,山民上山斫柴,滿挑的柴火中,常有一兩株山野的蘭花,這是他們砍柴時隨手挖來的。想著那些山民、樵夫擔上插著蘭花,夕陽西下時施施然回家,便覺有悠然之氣。某位老先生一生癡愛蘭花,得空時常約上三兩蘭友,到山中尋找好蘭,一旦找到一株上品的蘭花,不論是誰發現的,都是見者有份。古稀之年,老人家在山上挖到一棵好蘭,心滿意足,謝了土地爺,此後不再上山尋花。人與植物、人與自然的情感,是如此親近,卻又如此單純,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幾乎成了絕響。
春蘭開時,總有朋友邀我去賞花。朋友有個很大的院落,院裏的兩個大棚暖房裏,養著上千株的蘭花。他是養蘭高手,他養的蘭花,曾斬獲中國蘭博會多項大獎。最貴的一株蘭花,比一輛寶馬車的價格還高。以往,我總是迫不及待趕了去,唯恐錯過蘭花的嘉年華,這一回,我慢篤篤地說,我家的蘭花也開了呢。
是在突然間,聞見蘭花香的——昨晚在單位加班,回家已晚,到陽台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聞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幽香。定心一聞,是春蘭的香。細一瞧,發現角落裏的那盆春蘭,趁我不在時,不聲不響開花了。
在冷寂的早春,悄然開放的春蘭,給了我春天的第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