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恍悟(1 / 1)

聶小香之於聶三,十六歲前是捧在掌心的一朵花苞,十六歲之後是刻在他心中的一抹嫣紅。

天色陰暗,烏雲沉沉,他在樹下站了很久,久得足以看清聶小香眼下的淡淡烏青。

彈指十二年,兩家的血海深仇無可躲避,聶三褪去少年的冷漠,孤傲心底唯留有一處柔軟容納繞膝蹦跳歡笑的聶小香。她於他,早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聶三稍稍鬆開手,眼中隱有遲疑猶豫,慢慢道:“小香,我有話要問你。”

小香心中莫名一慌,額頭抵著他的黑衣悶聲道:“師父請講。”

聶三握住聶小香單薄的肩,筆直地望入她黑白分明的眼裏:“若是你不願意取回繡春刀,我不會勉強你。”

小香忽地哈哈笑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小女子言出必行,師父如果是生怕我撂擔子半途而廢,那就天天來七星堂監督便是。”

往日裏聶小香最怕練武,聶三抬出家法威嚇才能逼得這皮猴老老實實每天月下舞劍三兩式,如今看她神光內斂,輕功越發純熟飄逸,聶三心裏不是不高興,但她眼下一輪烏青,眉間一團赤火,分明就是練功不當,星羅流轉之氣反噬所致。

或許他本不該替她選下這條路。他心裏猶豫。

“切忌急火攻心。”聶三寒冰般的雙眼中有著警告之色,“星羅流轉之力稍有差池便會逆經脈而行,漲破血脈力竭而亡。”

聶小香聽得嚇出一身冷汗,心中道:原來我先前是急於求成,反倒差點栽在曲水六折這一層上。腦子一轉卻又暗自慶幸道:急於求成也好,方法不當也罷,好在閻王老子也不敢收我。

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道:“師父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聶三嗯一聲不再提這事,卻又道:“魯東花家已不複存在,若是你能在丐幫中坐實了位子,遠比背負繡春刀漂泊江湖來得穩妥。”

浪跡天涯、刀口舔血的日子畢竟凶險,聶三不願聶小香走到那一步。

小香聽懂他話中含義,沉默片刻卻又嘻嘻笑道:“丐幫的閑人長老要做,繡春刀我也要得,到時若再有人欺我師徒,放狗咬死!”

言語間嬉笑輕鬆,神色卻是再嚴肅無比,鑄劍山莊不再,六歲前的記憶盡無,但那把廢鐵爛銅卻是花家百餘人命換得,繡春刀於她聶小香是破爛,於別人卻是寶物,她天性惡劣淘氣,江湖中人越是想要,她越要牢牢握在手中。

山裏起風,聶小香衣衫單薄,哆嗦著打個噴嚏,聶三轉身擋住風,忽地伸手來輕輕遮住她的雙眼。她微微一驚,耳中聽見身前聶三呼吸微亂,以為出了什麼事,左右不敢隨意動彈,身子僵成了聶家東山別院大門前的石雕大獅子。

卻聽見聶三靜靜道:“小香,一年前將軍山山洞前,趙笙歌所言是真是假?”

小香合了眼皮,但覺眼前一片黑暗,聶三的話卻像一盞燈,隱隱約約照亮了她心底某處。

趙笙歌冷眼旁觀看得透徹,聶小香身在局中心如明鏡,隻有聶三揣了明白當糊塗,隔了一年再問,隻覺得心似海中一葉小舟,沉沉浮浮,不知何去何從。

沉默片刻,聶小香忽地笑得刁滑無賴:“哎師父,趙白皮滿嘴胡話,誰記得他說過什麼。”

此時趙笙歌坐在南疆的碧空白雲下喝七蟲五毒茶,不知為何耳朵一熱手一抖,翻了大半盅的好料。

聶三依舊以手掩著小香的眼,卻開口道:“那日我說的卻有一半是假話。”頓一頓,又道:“那大紅錦袋是從小服侍我的丫鬟挽墨所繡,十五歲前我極喜歡她。”

小香心裏很不是滋味,歪著嘴角哼了一聲:“挽墨,真是好名字,比叫小香小臭、小魚小蝦好聽多啦!”

聶三微微一笑,向來如同淬了冰雪的眼底也有了些溫和之意,又接下去說道:“在桃花鎮住久了,我卻已經忘了她的模樣,待回到祁連山才知道她已經嫁了莫掌櫃,兩人伉儷情深、十分相配。”

小香越聽越覺得聶三話中有酸味,不由自己也有點酸楚,哼一聲道:“這都賴師父你自己,誰叫你十一年不回家,老婆被人搶了也隻好假裝大方,笑一笑拉倒。”

聶三早料到這小混蛋嘴裏吐不出象牙,也不理會,接著說道:“我在山上住了幾日,對著雪峰冰川數個日夜,隻領悟一件事情。”

小香忽地一凜,忙豎尖了耳朵聽,隻聽見他用淡漠卻緩慢的語氣道:“繡春刀也好,你也好,並非我聶沉璧一人所有,因此,我並無資格用兩家的血仇將你綁在身邊。”

祁連山冰川雪原連綿廣闊,聶三於冰雪中靜坐數個日夜,才恍然明白心中真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