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須臾功夫,容顯便如受驚般收回手,“這……七殿下究竟遇到了何種意外?他眼下根本沒有脈象!”
“他……是九堇。”尹三五此刻也不得不花些時間來給老先生解釋一番了。
容顯渾身一抖,驚得險些從榻邊緣跌坐下去,“九……九……可他……”
從前九堇的相貌本就沒個定,隻一雙血紅的眼眸最具標識性,但無論他用哪張臉,也沒有用過本來的樣子,是以容顯認不出並不稀奇。
“九堇大人哪是凡胎,老朽也無辦法,你們這是……這是折煞老朽了。”容顯許久才從驚愕中稍稍緩過神來。
“容老先生,你若不幫忙,我就真不知道找誰了。”尹三五想了想,還是大致將凰七七和九堇的情況娓娓向容顯說了一遍。
容顯的表情始終愕然驚疑,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開口道:“七皇子妃,並非老朽不想救治七殿下,實在……實在他此種情況太過特殊,那個……神……神體哪是我們凡夫俗子能碰的?何況,若是有別的辦法,七殿……九……他也不會認準了那鎮魂珠去。”
尹三五深知他說的有理,卻仍然不願開口附和他的話。
容顯站起身,向幾人再恭然施一禮,“老朽目前確實毫無辦法,容老朽再查查祖上留下的醫理藥籍,七皇子妃與六殿下若不嫌棄,便暫時住在族內罷。”
“本宮沒意見,你問她。”正觀摩著璧上一副經絡圖的凰之意回頭淡然一笑。
哪裏還談什麼嫌棄不嫌棄,除了留在此處等容顯想辦法以外,尹三五也不知去哪兒,微微頷首,卻又突然想起問道:“容懿呢?”
容顯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他數月前被七殿下遣返回族,必是出了什麼岔子,七皇子妃不必掛心,老朽已經關了他幾個月讓他好好反思。”
尹三五憶起當初容懿被趕走全是九堇與凰七七作出來的,不由有些小愧疚,“其實他……”
容顯又道:“既然幾位要住下,老朽這就讓人去打點,山穀東邊有幾間空置小院,院子不大,環境卻是不錯的。”
尹三五聽出是不能為容懿求什麼情了,便隻卻之不恭道:“那便有勞容老先生了。”
容顯所說的小院,確實環境極好,推開門走百步便是湖泊,湖水湛藍如鏡,這樣的地方,就算不是為了九堇養病,住著也是愜意的。
但尹三五確實不曾想到,這一住會住了快一年。
長恨的生辰被算作化形那日,這天便是他生辰,紅蓮夜一早便邀著凰之意一同去捕魚加餐。
尹三五如往常一樣,先為沉睡的九堇梳理長發,即使昏睡了一年,他容顏依舊,發色烏黑似緞,她為他篦著發絲,“你再不醒,真的就是睡美人了。”
“你倒好,又不會變老,等你醒的那天,說不定我都死了。”尹三五定定凝視了他的臉一會兒,“容老先生晚點會過來給你紮針,說是又研究了一套新的針法……”
“你也不怕被紮得滿身窟窿。”尹三五戳他臉頰一下,冰冷的,卻依然能讓她感覺指尖有微電劃過,心生顫動,“對了,一年了我都沒見過容懿,說起來,也是你害的他,你就不醒來跟容老先生為他說說情?”
“你不醒也挺好的,我就怕你突然醒了,誰知道你到底是阿七,是凰琰,還是九堇,或者……琰呢?”尹三五一抬眼,就見長恨站在門邊,慌吸了吸鼻子瞪他一眼,“做什麼神出鬼沒的。”
長恨權當不見她微紅的眼睛,背著小手像個小大人似的嚴肅,“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尹三五為九堇掖了掖被子,“難不成想收了那個小玉?”
小玉是青鳥族一名長老的孫女兒,全名公孫玉,五歲左右年紀,外表看著跟長恨差不許多,但實際上麼,就……
長恨的模樣像琰,精致眉眼一年來愈發成形,在青鳥族的老老少少裏很是吃得開,之所以記得這個小玉,緣於半年前那小姑娘抱著長恨咬了一口說長大要嫁給他。
長恨聞言小臉瞬時一陣青一陣白,“我跟你說正事兒!”
“欸?這不是正事麼?一般來說,咬你一口這種事,是標準未來媳婦兒的行為,何況那個小玉好像長得挺可愛的,你別不信,這事兒有梗!”尹三五笑的不懷好意地瞅著他。
“她咬……!我說我有正事跟你商量!”長恨氣得睫毛直顫動。
“屁股還疼呢?”尹三五笑吟吟地望著他,自顧自道:“所以人抱你呢你跑什麼,摔狗啃泥了吧?還被人咬到屁股上……你這樣一輩子也別在小玉麵前高冷了,就這事兒夠笑一輩子的……”
“尹三五!”長恨咬牙切齒,暗忖這樣的阿娘到底是做了什麼壞事才會攤上。
“你說。”尹三五臉上笑意未散,佯裝正經道。
長恨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要不,你嫁人吧。”
“?”尹三五懵懂地望著他,即使又長大一點,卻依然是個孩子,奶聲奶氣地用一種大人的方式交流是莫名奶萌的,可這句話就有點詭異了。
長恨吸了口氣,似乎也想打消自己的猶疑,“我覺得,爹爹不會醒了。”
“除了鎮魂珠,根本就沒有別的辦法,留在這裏也沒用!”
“閉嘴!”尹三五突地怒道。
“就不!”長恨亦是倔強非常,“當初是你說,你堅強,可我總看到你哭……”
“我沒哭。”
“少騙人!分明次次在爹爹這裏都會哭!”長恨反駁道。
尹三五一怔,默了默反而笑問:“那你想我怎麼著?再嫁?嫁誰?紅蓮夜麼?”
“他腦子不好使。”長恨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說:“其實……那個凰之意還不錯,一直都在照顧你,我起初也不喜歡他,可是……”
誠如長恨所說,凰之意在這一年裏確實幫襯不少,雖說當初他說會做飯一事純屬誆人,卻在這一年裏學會了做飯,解決了幾人的一大生活難題。
尹三五噗嗤一聲笑了,“恨恨啊,你知道他不是個男人吧?”
長恨嗯了一聲,“又沒什麼關係,又不要你和他圓房。”
尹三五挑高眉毛,“圓房?你打哪兒學來的?你才幾歲你……”
“我快一萬歲了!”長恨不待她說完便打斷。
“那你就錯了,凰之意他雖然不是個男人,卻不代表他沒有能力圓房,先不說我願不願意嫁給他,我若是真因為你這句話嫁了,你爹爹醒來怎麼辦?”
“爹爹……”長恨垂下眼睫,咬起了嘴唇。
“我就當你沒說過,你這話可傷你爹爹心了,難怪他想再要一個。”尹三五道。
長恨垂著眼,好半晌,才微微哽咽道:“那你……別再哭了……”
尹三五愣了愣,長恨又聲若蚊鳴地道:“你是我的……是我的阿娘,爹爹說過讓我照顧……”
尹三五心中一慟,隨即道:“我真沒有哭過,走,去看看小紅他們回來了沒有。”
二人到院中時,紅蓮夜和凰之意早已在廚房忙活,一年的時間,兩個人雖然依舊有些不對付,但那種熟稔又實實在在。
一年時間,凰之意從燒焦無數瓜菜到現在輕車熟路,紅蓮夜亦習慣了為他打打下手,聽到腳步聲,凰之意忙著切菜連眼皮子都沒未一下,“糖冬瓜放那邊桌上了,自己拿。”
緣於尹三五吃零嘴兒沒個節製,凰之意明明醃好一大罐卻藏起來,每天隻拿不多不少的十根給她,她幾乎翻遍了院子也沒找著他將糖冬瓜藏在了何處。
尹三五趕緊跑桌邊將小紙包打開,果然依舊是十根,長恨恨鐵不成鋼般地瞥她一眼,隨即又看向凰之意,質問道:“你不是說你不是男人麼!”
凰之意這才稍稍抬起眼,“不然呢?”
紅蓮夜禁不住白了他一眼,能說自己不是男人這般理直氣壯毫不避忌的,也挺讓人服氣的。
“騙子!你明明可以圓房!”長恨怒道。
“……”凰之意懵了好一陣,才笑了起來,“嗯?誰說的?你阿娘說的?”
他不由放下手上的事情,扭頭看向了尹三五。
尹三五突然如芒在背,包好自己的糖冬瓜,“那個……我先出去了。”
凰之意也不阻攔,隻是笑了許久,才低頭繼續片魚,“今兒做滾魚片兒,給你慶生。”
“什麼魚?有刺麼?有刺的我不喜歡!”長恨一瞬就忘記了質問,湊上去瞧是做的什麼魚。
午膳是一年來最豐盛的一頓,好似忘了要適量,各種凰之意拿手的菜式都來了一個。
凰之意隨手夾了魚片到尹三五碗裏,尹三五不記得一年裏他這麼做過多少回了,這卻是頭一次覺得不自在。
皆因先前長恨說的那些話。
見她走神,凰之意瞥她一眼,“長恨生日,一會兒再給你些糖冬瓜,高興一下。”
尹三五還未回過神,紅蓮夜便咕噥道:“無事獻殷勤,到底是長恨過生辰還是阿月過生辰啊?”
凰之意拿筷箸敲了他腦門一下,“幹卿抵事?”
隨後拿出一方錦帕不緊不慢地擦拭起筷箸。
紅蓮夜揉著被敲過的腦門兒,忿忿然道:“你那點兒心思就連小玉都知道,還怕人說?”
一聽到小玉二字,長恨臉色唰的一白,放下筷箸,“我吃飽了。”
說罷便跳下凳子,往自己屋裏走。
“這又是怎麼的了?”紅蓮夜尤不識趣地茫然問道。
尹三五不以為意開口,“這孩子,早熟,這點可不隨我,興許一個人去思考人生了。”
紅蓮夜似懂非懂地摸著頭,突聽凰之意淡然道:“不怕。”
紅蓮夜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不由偷偷瞥向尹三五。
尹三五拿著筷箸的手倏地頓住,平心而論,若非是凰之意一直說不願意回凰都,她也覺得平白受他這麼照顧是不太好的,她也覺得凰之意的意圖有些不對勁了。
可這麼突然擺在台麵上說,說開了都尷尬,不說清楚又太過拖拉。
氣氛到了這種時候,即使遲鈍如紅蓮夜,都覺得空氣都如有實質地擁擠在這片空間裏,容不下他似的,趕緊猛扒了幾口飯菜塞嘴裏,一時噎不下去,站起身含糊不清地道:“我也吃飽了。”
紅蓮夜一開溜,氣氛就更尷尬,凰之意卻是恍若不曾察覺這氣氛僵滯般,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菜。
尹三五躊躇半晌,才主動開口道:“以前的事,我以為你隻是……覺得好玩兒。”
本想說‘玩玩而已’,又覺得這樣說起來誰都挺難看的。
凰之意斜乜她一眼,似乎覺得她促狹的樣子有趣,唇角勾起淺笑,“以前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