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好看的眉毛都快在小臉上扭成一團,好半晌才冷哂一聲,“那你下次最好不要在火裏走神,你以為你是朱雀還是……”

“火!救火!”尹三五這才想起廚房的火還滅,抄起袖子便去找水。

凰之意打著哈欠走出來時,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奮力撲火的場景,不由眉心一跳,“已經救不回什麼了,別費勁兒了。”

他慢悠悠走來嗔了灰頭土臉的二人一眼,二人俱是一張黑黢黢的臉上嵌了一雙翦水般的大眼,微微閃爍地望著他。

凰之意禁不住揉著眉心,“行了,行了,廚房不是我的,別可憐巴巴看我。”

再斜乜二人一眼,“沒個男人是不行的,以後我倒是可以適當照顧你們。”

“你是男人麼?”長恨瞟他一眼,嗤之以鼻。

換作常人,這話已是分外傷人,而凰之意卻跟沒事人一般笑笑,“差不離呀,如今七弟不在,四哥也沒了,我回凰都沒個人幫襯也是遲早被母後處決,就當……你們收留我罷。”

“不收!”不等尹三五作答,長恨已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會做飯。”凰之意道。

長恨不由猶疑起來,眼珠子咕嚕嚕轉著極認真地考慮起來。

這日月瑤等人都不曾過來,似是早能預料到九堇醒不來,又許是本就不關心罷了,隻是月色也沒來讓尹三五多少有些訝異,估摸著昨晚被當眾拒絕對那少年多少還是有所影響。

夜裏時分,紅蓮夜比預期更早地歸來,眼見九堇還昏睡著,不由碎嘴了幾句月極宮。

“女媧族人,嗬。”紅蓮夜嘀咕好半晌之後,還不忘冷哂一聲作個總結。

“行了,女媧族人也不善歧黃之術。”尹三五雖沒聽進去幾句,許久下來卻有嗡嗡耳鳴之感。

“我曉得,他們擅長捏泥巴麼!”紅蓮夜哼了一聲,隨即憂心忡忡問:“那你說的那個青鳥族,能行麼?”

“不知道。”尹三五沉吟片刻,青鳥族的醫術是聞名天下的,但青鳥族卻沒有絲毫法術,因此不好與月極宮作比較。

聞言,紅蓮夜皺起眉頭,須臾,他扯著嗓子吆喝起長恨,“小恨兒,收拾東西,啟程去青鳥族了!”

長恨乜了他一眼,又默默看向尹三五,這麼一個細微的類似詢問的舉動卻讓尹三五莫名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信任。

或許,哪怕是她孤身一人,拉扯長恨長大也是沒大問題的……

轉念為自己這個想法呸了一聲,這才對紅蓮夜說道:“現在太晚了,夜裏荒漠更難走,我們……”

紅蓮夜當即打斷道:“那有什麼,不就個沙漠,我走過一次了,門兒清!”

“……”尹三五蔑他一眼,“我說明天一早走。”

紅蓮夜愣了愣,癟嘴道:“噢……”

不說眼下太晚不好走,就是禮貌上,她也應該向月瑤及月色辭行,九堇的事情固然要緊,卻也不急於晚這幾個時辰。

……

翌日。

尹三五幾人本就沒帶什麼行李無須收拾,簡單打點之後,她便準備去向月瑤等人辭行。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跟這裏的人有點兒不對盤。”紅蓮夜聳了聳肩,“我照顧神君。”

尹三五亦覺著他去確實沒什麼意義,便讓他帶長恨先行宮外等候,卻是扭頭看向凰之意,“你去麼?”

凰之意左右看了一眼,才指著自己問:“我?”

“還是算了……”他輕笑,搖了搖頭,隨即又話鋒一轉,“還是去罷,陪你走走。”

尹三五不置可否,但轉身時他還是跟上來了,她倒覺得凰之意雖說跟月色絕無可能,也應該道個別的,畢竟後會或許無期。

直到被弟子守衛擋在那幢宮殿外,凰之意才微微歎氣笑笑,“你看怎麼的?你就是走了也沒人關心你去哪兒,何必多此一舉?”

尹三五無奈地被守衛逼退回來,撣了撣衣袂,“是沒人關心我去了哪兒,可你不一樣,你昨兒個收了人多少補品,好意思麼?”

凰之意道:“是他逼著我收下的,再說了,當我不知道那個月初並非是他們最好的醫者麼?我好歹也是個皇……公主。”

“你就得了便宜還賣乖吧!”尹三五橫他一眼,嘖道:“這臉皮生的倒會迷惑人,從前有個雲敖,如今又是一個月色。”

凰之意微笑,“這話卻也不好謙虛。”

尹三五白他一眼,惡狠狠打趣道:“內丹都沒了,又連受重傷,你怎麼還不死呢?”

聞言,凰之意神情微滯,卻是此時,月色從宮裏氣喘籲籲地奔了出來,“聽說有生人闖宮門,我就想到或是你……你們,怎麼了?”

他見凰之意時不由憶起昨日之事,局促地避開視線。

“我們來是想跟你和月瑤說一聲,這兩日多謝了,然後就是,後會有期吧。”尹三五簡明扼要。

“真的這麼快就要走麼?”月色神色微黯,先前也猜到幾分,但真的聽到還是悵然若失,卻又不能留下他們,先不說沒有理由,就是九堇的狀況也不允許。

他沉默片刻,才從袖中取出一個寸許長的木匣子遞給尹三五。

尹三五往凰之意的方向瞅了一眼,想了想歎氣道:“你還是自己送他吧,這麼近就不代勞了。”

月色聞言漲紅了臉,“不……不是的,這是阿瑤姐姐給你的。”

尹三五不可置信地瞧著他,月色將匣子塞進她手裏,“是師傅從前的發帶,阿瑤姐姐說,……後會無期。”

雖然不懂將月溪照的發帶贈與她有何意義,但不收好像也不太好,人都肯承認她算月溪照半個女兒了,她沒必要非往仇人關係上帶。

是以她將匣子往腰間一揣,“好吧,那……就此別過。”

月色咬了咬唇,終是沒有勇氣往凰之意那邊看一眼,頷首輕聲,“……保重。”

“保重。”尹三五回了個抱拳禮。

月極宮外,紅蓮夜已跟長恨同騎乘了一匹駱駝,尹三五與九堇乘一匹,凰之意獨自騎一匹。

這次的行程稍微繞路,繞開鹽殼地一帶,雖說進程會慢一日,卻能一直以駱駝代步。

眾人皆戴了防沙麵紗,交流起來聲線都微不清晰,凰之意拭著額頭的細汗,問:“方才月色拿給你的是什麼?”

“一根發帶。”尹三五想了想,又道:“月溪照的發帶。”

“月溪照又是何人?”紅蓮夜聞聲迷茫地扭過頭來,“女媧族人有病吧?送一根別人用過的發帶!”

尹三五瞥他一眼,“你好像對女媧族人很有意見。”

“他們起初不是還把我們擋在外麵?”紅蓮夜翻了個白眼,又道:“何況,女媧族人也就是聽著好聽,實則除了女媧娘娘跟伏羲皇,還有別的人能排上號麼?”

紅蓮夜是個話匣子開了就收不住的,但路途艱苦大家也就姑且聽他碎碎嘴,他說:“女媧族說起來是上古部落,實則也就是不人不妖的半蛇,我沒有詆毀女媧娘娘和伏羲皇的意思,他們飛升了自然不同,可這些自稱你女媧族人的,嗬……不過一群不男不女的妖孽罷了。”

不男不女四字微微刺痛了凰之意,他神情幾不可察地凝滯須臾,才似隨口笑問:“不男不女?”

紅蓮夜絲毫未曾察覺他的異樣,脫口而出道:“可不是,他們這個族群,年滿十八之前皆是雄性,之後為了繁衍需要才會有雌性,當年女媧娘娘也是為了伏羲皇才……不然也就是那啥,男媧?嘿嘿,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我絕非故意說起娘娘的往事。”

尹三五從前聽過有一種海葵魚便皆是雄性,直至成年後為了繁衍才會有個別自行更換性別,不曾想女媧族人竟然是這樣的族群。

便難怪月色當時聽著凰之意並非女子時毫不驚詫,不過這般想來,月色莫非是打算為了凰之意變性不成?

這頭,凰之意卻是不以為意地開口,“那也不算不男不女……”

至少,在任何一個階段之中,他們都隻是男,或女,而他……

去往青鳥族的路程足足走了近半月,青鳥族位於山穀間,與月極宮有著同樣與世隔絕的異曲同工之妙。

族外有重兵把守,但畢竟屬於凰國管轄範疇,聽是七皇子前來治病,又見凰之意,便速速去通報。

很快,族長容顯便攜著十來人前來相迎。

容顯著一身藏藍布衣,幹淨簡潔,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蓄兩撇八字美須,五官深刻威嚴,行了躬身禮,說話帶幾分謙卑與誠摯的歉意,“不知七皇子殿下和六公主殿下前來,老朽有失遠迎。”

尹三五示意他不必多禮,將來意說明後,不由在容顯身後的十來人中睃尋一圈,“容懿不在麼?”

容顯似沒聽見她的話,“七殿下昏迷不醒?”

尹三五瞬時就忘了要問容懿的這茬兒,臉微側向身後背著的九堇,“是,還請容老先生為他看看。”

“七殿下?”容顯這才認出尹三五背著的是凰七七,揉著眼道:“這是……這不是九堇大人的服飾?你們見過九堇大人了?”

尹三五一時不知怎麼跟他在短時間內說清九堇和凰七七的關係,就聽他犯難道:“連九堇大人都束手無策麼?這恐怕……”

“老族長一定想想辦法。”尹三五急切道,昏睡半個來月不吃不喝,也虧得他是九堇,才能依然有心跳。

“您就是七皇子妃吧?先帶七殿下到素心閣安置,老朽……盡力看看吧,畢竟連九堇大人都不能辦到,老朽恐怕更是技窮。”容顯顯然已從那身衣衫認定凰七七被九堇診治過,待他見著幾乎與凰七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恨時又驚愕半晌。

一行人在容顯的帶領下行至素心閣,

素心閣乃是青鳥族的藥閣,空氣中都是幽幽的藥香,青鳥族環境怡人,尹三五覺得比月極宮更為漂亮。

九堇被安置在一方軟榻上,容顯還未開始為他探病,就已忍不住問尹三五,“不知九堇大人近年來在何處隱世?”

尹三五,長恨及紅蓮夜等人的目光皆不約而同地看向軟榻上的九堇。

容顯卻是歎氣感慨道:“九堇大人是近萬年來最了不起的祭司,老朽仰慕之至,當初七殿下的心疾,若非得他指點,老朽根本就不知從何下手,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再見大人一麵了……”

“肯定能的,容老先生你先幫阿七看看。”尹三五著急打斷道。

“是,差點忘了正事要緊。”容顯這才擼起袖袂,兩指輕摁在九堇脈門之上。

尹三五哭笑不得,但見容顯已開始為九堇探病,這才神色略微緊張地望著他。

長恨與紅蓮夜亦是有些緊張,隻凰之意百無聊賴地四下觀察著素心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