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你說想試試成親,我說你不死就嫁給你之類的……”尹三五突然不知為何,不敢直視他的雙眼,當時確實也曾有些許意動,但人心裏有了一個人,旁的人好與不好,也漸漸看不見了。
何況凰之意也確實不適合她,他的風流與輕佻是刻在骨子裏的,且不分男女,見誰都會桃眼含笑。
這也並非什麼要緊,他卻待她也無過多差別,即使此刻,她還是覺得他玩味的成分太重。
“那現在呢?”凰之意慢悠悠地放下筷箸,又優雅地取了錦帕擦嘴,舉手投足的天家做派,“現在也覺得是覺得好玩而已麼?”
“那……不然呢?”尹三五很想盡早結束這個話題,奈何尋不到機會。
“我給你做了一年的飯,是好玩而已?”凰之意不由挑起眉梢。
“那……吃我做的你會死,也沒辦法。”尹三五道。
凰之意簡直想笑,他也確實一直在笑,“我給你醃糖冬瓜也是好玩而已?”
“那……是你說想試試……”
“你每句話一定要用同一個字開頭麼?”凰之意湊近她些許,“你在緊張什麼?”
“我緊張嗎?”尹三五皺起眉頭,一抬眼就見他的臉近在咫尺。
他的睫毛碎雪霜染一般,笑的時候不經意眨了一下,“沒有麼?”
不得不說他真是慣會撩人的主,尹三五險些將他推出去,“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男人。”
“不是個男人……”他喃喃念了一句,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散發著淡金色,像是在其中灑了無數稀碎的金粉,細微的璀璨,“卻是能圓房的。”
尹三五噌地站起身,“我吃飽了。”
凰之意噗嗤一笑,“這就羞到想逃?”
尹三五腳步突地頓住,“玩夠了就別再以此消遣人了,你哪種性子,你自己清楚。是,當初答應你不死就嫁給你的時候,我……曾為你些許意動過,可是到底是過去了,當時你……總之以後不要再消遣我了,我也並沒有你說的害羞,你既沒琰長得好看,又沒他專情,還沒他幹淨,我隻是不想跟你這樣玩。”
說罷,她才提步離開,凰之意愣了許久,才似苦惱地笑了笑,“真生氣了呀……”
原來,從他去小倌館那時候起,他就失去她了,他以為不曾擁有,原來曾經是得到過的……
失去比求不得竟是更讓人……
“魚肉也不吃。”他又拿起筷箸,兀自吃起來。
夜裏,尹三五依然是跟九堇睡一塊兒,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東西,即使挨著他會很難睡著。
她會將他的胳膊拉過來擱在自己身上,窩進他懷裏嘀咕一陣,才慢慢睡著。
但今夜,她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抱著他。
一夜無眠,是以她起的極早,天光都還未完全擦亮天空,還有一種灰蒙蒙的黑暗。
尹三五突然想起那時候九堇抱著她在沙漠裏的地下城行走時,那些美麗又鬼魅的螢火。
明知這個節氣不會有螢火,她還是披上外衫往門外走。
外麵已有三三兩兩早起的青鳥族人開始勞作,每一個族群就像一個古時部落,基本靠自給自足。
由於族群不大,幾乎相互之間都是認識的,每個見了她的人都向她笑吟吟地打了招呼。
她不知怎地,就走到了青鳥族的思過樓,樓外並無守衛,她略想片刻還是進去了。
樓裏很荒涼,擺設亦極其簡陋,牆上掛了經脈圖,而廳中央的蒲團上,便跪著容懿。
尹三五看到他的背影時,有些恍惚,直到他轉過頭來,訝異地看著她,她才悵然察覺,那種驚豔的感覺,真的不是那個人用了一張怎樣的絕世無雙麵容,他的本身,便是驚豔。
容懿的那張臉依然是那張清雋俊雅的臉,卻不能給她那樣的驚豔感。
“你……”容懿噤聲頓了頓,半晌才又問:“殿下有好轉麼?”
尹三五搖搖頭,走至他麵前,索性席地坐了下來,“我沒什麼事,出來轉轉,就轉到這兒了。”
容懿沉默了片刻,道:“沒能看見你與殿下成婚,很遺憾。”
尹三五看了他一眼,從前的種種仿佛已經很遠,連帶他的不喜,他的防備。兩人就再也沒有誰開過口,就這麼無聲勝有聲般坐了許久。
離開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回到小院就嗅到飯菜的香味兒,很熟悉的煙火味兒,是不知何時有點習慣了的,凰之意的手藝。
昨兒個的事就此翻篇,她想,凰之意依然可以是她未來半生的好朋友。
正想著,紅蓮夜已端了飯菜出來,瞧見她時不耐道:“一大早你跑哪兒去了?吃飯的點兒怎麼就這麼準時出現呢?”
尹三五訕訕一笑,便湊上去,“今兒吃什麼好吃的?我還想吃昨天那種魚。”
凰國沒什麼肉能吃的,唯一能加餐的便是魚肉,昨天一氣之下根本沒吃夠,卻聽紅蓮夜道:“人沒做那道菜!”
繼而又八卦地靠過來問:“你是不是跟他鬧的不歡而散了?你拒絕他了是不是?”
尹三五臉色瞬時有點沉,旋即剜他一眼,“什麼拒絕不拒絕,他對誰不是曖曖昧昧的,衝誰都放電,就連族裏的老婆婆都不放過。”
“那倒是,每次我看見他那雙眼睛含情脈脈似的,都想打他!”紅蓮夜深以為然,“何況,他拿什麼跟神君比?”
尹三五神情凝滯,不好附和了,突地憶起昨天她也將凰之意與九堇作比較了,這般其實真的不太好。
紅蓮夜又道:“不過我一起身,你跟他都不在,飯菜都給做好了,起初我還以為你倆昨兒個成事兒了,留我跟小鬼頭看家,不知野哪兒去了呢。”
紅蓮夜一般都起得很晚,這尹三五都知道的,這般聽來他今日竟然睡到了晌午,作為一個作息規律的人來說其實是不能理解的。
喚了長恨一起來用了午膳,小家夥便出門去玩兒了,尹三五直覺總覺得事關小玉,卻未說破。
紅蓮夜搬了躺椅到院子裏曬太陽悠哉悠哉地小憩,尹三五便就回屋裏照看九堇。
容顯不僅自己研究醫術,還送了不少醫書到這兒來,供尹三五學習,這東西她不花個小幾年是不可能有所成的,更遑論對九堇的情況有所助益了,卻也能打發一些時光。
挑書的時候,見書架上有顆澄黃色的珠子,約鴿子蛋大小,流光溢彩的很是打眼,從前不曾見過,便好奇拿起來看,才察覺珠子旁是一隻錢袋,錢袋下壓著一紙信箋。
她展開信箋,是一排排整齊娟秀如女子的字體——
[你不是好奇,為何我這身子總也死不了麼?皆緣於這顆鎮魂珠在我身上……]
尹三五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我本想著,或許時間久了,你對他也會慢慢淡了,我們這樣過下去,挺好的,嗬……]
[我本一點都不介意你如何拒絕我,哪怕一生都在拒絕我,卻怕聽到你說,你曾心動過……]
……
[糖冬瓜的罐子在我房裏,牆上有幅畫,畫的背後……後會]
兩個字之後,有一滴墨點,卻沒再落筆是‘有期’抑或‘無期’,可既然是因著鎮魂珠才活到現在,離了這珠子,還能是什麼結果?
又不由腹誹這藏珍寶一般藏糖冬瓜的方式。
尹三五迫切的希望九堇能醒過來,如果可以,她不想管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猶豫了,或許,凰之意對她也是真的意動。
她想不出凰之意到底為何會有鎮魂珠,想著想著,甚至懷疑他到底是瀧棽,還是凰之意了。
可能有遲疑,有自私,但許久之後她還是跑了房門去,“小紅!你看到凰之意了麼?”
紅蓮夜還在美夢中被猝然驚得跌下了躺椅,爬了起來抱怨道:“你嚎什……”
“凰之意走了。”尹三五將手中的信箋揚了揚。
紅蓮夜這才徹底清醒過來,搶過信箋匆匆看了一遍。
他是九堇的忠誠的擁護者,但即便如此,與凰之意到底一年情誼,他亦是同樣沒法做到在這個時候為鎮魂珠而雀躍,一股腦爬了起來,“我去山穀入口截住他!”
尹三五看著手裏的鎮魂珠,內心陷入了掙紮,選救九堇,便是不義,選凰之意,那也很難舒坦……
夜幕初臨時,長恨回來了,也不見紅蓮夜回來,尹三五暫未告知長恨鎮魂珠一事,讓他先自個兒休息。
繼續等待這期間,尹三五已經一個人想了許多。
亥時,紅蓮夜終是回來了,如尹三五意料之中,他是獨自回來的。
直覺有時候就是準確到令人驚悚,留下信箋的人,會像清晨蒸發的朝露,再也找不到了。
“阿月……”紅蓮夜心裏雖微有鬱結,但畢竟還是偏心九堇多些,就怕尹三五她有什麼變數。
“怎麼了?”尹三五抬眼。
“沒,我就是,就是聽人說,女人特別容易……被感動……”紅蓮夜第一次這般斟酌措辭,搔得頭發都掉了好幾根,“其實這事兒,你情我願的,也……那個啥,不必有什麼負擔。”
“我沒什麼負擔……”尹三五深深吸了口氣,“若是我之前知道鎮魂珠在他身上,也會奪過來的吧……”
“對對對,而且,他不一定會死啊,你看他,命那麼賤……呸!他生命力真的頑強,我活這麼久沒見過失血成那樣還不吭聲的,何況他像是那麼大方的人麼?用命換這種事,根本不符合他的性子不是?”
“就這樣吧。”尹三五默了一會兒,才問:“鎮魂珠怎麼用你知道麼?”
“呃,不……不知道……”紅蓮夜想起什麼不由又道:“嗐,這人,怎麼個用法不寫半句,倒酸了一張信箋!簡直……居心不良!”
尹三五沒搭理他的話,掂著手中的鎮魂珠,“想的到的法子都試試吧,左右他都這樣了,也不怕多折騰幾回。”
語畢,她便往房內走,紅蓮夜立馬緊隨其後,“要不喂神君吞掉這珠子?”
“或者砸開珠子看看有何乾坤?”紅蓮夜眼珠一轉,“對了,也許這玩意兒是什麼媒介,要以法力給它引出什麼源力……”
砰地一聲,房門闔上,紅蓮夜被關在門外,險些撞歪鼻子,一臉懵懂地盯著那扇門。
房內,九堇的模樣像是才將將睡下,從前迫不及待地想讓他醒來,此刻已有鎮魂珠在手,反倒不再慌亂,徐徐在床前半跪下來,伸手婆娑著他那張精致的容顏,他的睫毛似華麗的黑色鳳翎,微微翹著。
她撥著他纖長絨軟的睫羽,也不知究竟想到什麼半笑半哽咽,“我想你,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