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澗的問詢沒有再持續下去,因為藥物作用,薑嘯之昏睡過去了。
他獨自坐在監控室裏,發著呆。
在把薑嘯之綁架來之前,秦子澗就料到會有事情暴露出來,但他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驚人。
他當然記得靳仲安,朝中官員沒有不記得他的,秦子澗還記得那是個塊頭很大,樣貌堂堂的男人,他小時候,兩家有過還算密切的來往,他也還記得,靳仲安把五歲的他抱在懷裏,笑眯眯問他功課的情況,又轉頭向他父親道:“這孩子我很喜歡,往後他和阿笑做好兄弟,肯定能並肩殺敵。”
秦子澗甚至記得靳仲安說的那個“阿笑”,那是靳仲安的幼子,和他同齡的男孩。靳家四個孩子,前麵三個都比他大好多,最小的哥哥也已經知書達理,接近成年了,隻有這個“阿笑”和他同一年出生。那兩年,倆人總是一處玩耍,那孩子生得很壯,力氣比他大得多,不過意外的卻很孩子氣,喜歡趴在地上玩螞蟻和各種小蟲子,“阿笑”是他的乳名,名如其人,他一笑起來就會笑得前仰後合,顯得又傻又可愛。
就因為生日比人家大兩個月,秦子澗總是逼著阿笑喊他“哥哥”,阿笑不肯,說他還沒自己高呢,憑什麼喊他“哥哥”?秦子澗生了氣,把阿笑好容易抓到的漂亮的紅色瓢蟲一腳踩爛,害得那孩子大哭了一場。
秦子澗還曾和靳家的老三聯合起來,一同欺負過這個“阿笑”,他們去郊外騎馬卻故意丟下他,然後躲起來,看著他找不到哥哥和同伴,從啜泣到嚎啕,摣著兩隻手,哭得鼻涕冒泡。“絕技,看見沒?”靳家老三躲在石頭後麵,笑得像隻耗子,“阿笑的鼻涕泡,無敵功夫!”
那一年,他六歲。
僅僅兩年之後,那個笑得像耗子一樣的少年,頭顱就落在了定州蒼茫大地上。
原來那個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傻孩子,就是這個……阿笑麼?
秦子澗轉過臉來,失神地凝視著監視器裏熟睡的人,如今這個“阿笑”,既不傻,也不可愛,卻成了一個殘酷可憎的狄虜……究竟是什麼把他變得麵目全非?
他們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也記得父親曾說過,靳仲安文武雙全,才華出眾,唯一的遺憾就是太剛愎自用,不知進退。然而就算有這樣的缺點,他也罪不該死。後來秦子澗長大成年,了解了早先的事,又與那班意氣風發的青年妄談了國政,回到家裏,他也曾以年輕人的衝動質問過父親,為什麼當時沒有站出來說公道話,為什麼任憑忠臣無辜被斬。
父親當時的表情,是難堪且痛苦的,那一幕深深留在秦子澗的心中,由此他也突然明白,原來每個人都有羞於見人的弱點,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難處。
有敲門聲,過了一會兒,茶虎從外麵進來。
“遊麟已經放走了。”他輕聲說,“扔在市郊的公汽站上,他自己應該能回去。”
秦子澗點了點頭。
茶虎看了看監控器裏熟睡的人。
“世子打算怎麼處置他?”
“不知道。”秦子澗的聲音透著茫然,“這太出乎我意料了,本想就此解決掉他,為王爺減少一個禍患,現在知道他是誰,我反而沒法動手了。”
茶虎默默看著秦子澗,不出聲。
盯著顯示器裏的薑嘯之,秦子澗忽然小聲說:“這事兒真詭異,對不對?原本他應該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三十年前,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會做兄弟,會並肩上陣殺敵,他們都對此毫不懷疑。”
茶虎苦笑起來。
“茶虎,你說的對,他的人生確實是由淒慘組成,雖然這和我沒什麼責任,但是一想到,造成這慘劇的人裏麵還有我父親,我就覺得無法脫開幹係。”
“可他現在是個狄虜。”茶虎小心翼翼地問,“這一點,世子您忘記了麼?”
秦子澗搖搖頭:“所以,我也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如果不是他,小雍山不會被攻破,華胤也不會那麼快就陷落。他有他的立場,可我也有我的立場。”
茶虎輕輕歎了口氣。
“而且,還有一些事情我想再問問他。”秦子澗說,“關於縈玉的——我現在明白她為什麼會去找薑月湄的遺物了,縈玉一定知道真相。”
等到晚間,茶虎卻從外麵帶來了一堆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