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慢慢地站起身:“不要說‘再見’,比裏。不要向這句悲傷、孤獨的話屈服。我要你記住第一次和朋友打招呼時的歡樂和幸福,記住那聲特別的問候,並把它鎖進你的心中——在你心中始終有夏天的那個地方。當你和你的朋友注定要分別時,我要你在內心深處尋找,找回那第一聲問候。”
一年半後,爺爺患了重病。他在醫院住了幾個星期,回家後,他要人把他的床放在窗戶旁邊,他在那裏能看見薔薇。
隨後,家人們被召了回來,我又回到那個老房子。孫子被允許向爺爺道別。
當輪到我時,我注意到他的神情是那麼疲憊。他緊閉雙眼,呼吸緩慢而艱難。
我像他曾經握著我的手那樣握住他的手。
“你好,爺爺。”我輕聲說。他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
“你好,我的朋友。”他短促地笑了笑,眼睛再次閉上。我走了出去。
一位叔叔來告訴我爺爺去世的消息時,我正站在他的薔薇旁。我想起爺爺的話,在我心靈深處搜尋那些曾鑄就我們友誼的特殊感情。突然,我明白了他不說“再見”的意思,那是拒絕向悲傷屈服哇!
溫暖傾訴
“再見”常常是“再也不見”,再也不見心愛的兒子,再也不見美麗的人間——爺爺心裏清楚得很,年幼的“我”也有些明白。所以他們用微笑趕走哀傷,留住美麗。
外婆的布鞋
劉玉恩
我翻箱倒櫃地找衣服。結果衣服沒找著,倒翻出了壓在箱子底的外婆做的寬口布鞋。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布鞋,記憶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奔湧而來。
外婆在家的時候,做得一手好針線。她納的布鞋,不僅合腳、耐穿,而且樣式也多,什麼時候穿都不覺得難看。於是,一雙雙布鞋就成了外婆家的米袋子、命根子。外婆沒日沒夜地納鞋底,描鞋麵。一針一線,一筆一畫。剛開始的時候,一雙布鞋還能換一斤米或一瓶醬油,可後來,別的鞋子多了起來,一雙布鞋再也換不到一斤米了。外婆沒有氣餒,哪怕每納一個鞋底舅舅身上隻多一顆紐扣,哪怕每描一個鞋麵媽媽頭上隻多半截紅頭繩,她都心甘情願。
日子好起來以後,外婆再也不需要做布鞋換吃喝了,但她仍不肯閑下來。她說她這一輩子沒什麼能耐,就帶大了幾個人。帶著孩子,她不會覺得心慌;納著布鞋,她不會覺得人閑。就這樣,外婆既要照顧我們吃喝拉撒,又要忙裏偷閑為我們洗衣服,做布鞋。孩子們的布鞋尤其難做,大一點兒小一點兒都不行。鞋麵也有講究:男孩子的要寬口、大氣一點兒;女孩子的則要尖細、秀氣一點兒。夏天穿的要鞋底薄鞋麵透氣,穿起來才會輕便涼快;冬天穿的則要鞋底厚鞋麵保暖,穿起來才會溫暖舒適。可是那時的我們不知道珍惜,不僅在學校跳繩打籃球時穿著布鞋,而且上山砍柴時也穿著布鞋。因此,我們的許多布鞋鞋麵還是新的,鞋底卻早就被磨破了。但外婆舍不得丟,拆下鞋麵,再納一雙新鞋底,就又成了一雙新布鞋。那時候我們就特別佩服外婆,把她想象成天上的神仙。她常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能不疼呢?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當我們一齊穿上外婆做的新布鞋時,外婆會看在眼裏,甜在心裏。
我是穿著外婆做的布鞋長大的,上學後,還是穿著外婆的布鞋。那時候穿布鞋是一種時尚,不僅學生們穿,老師也喜歡穿。夥伴們圍在一起,不是像現在一樣看你衣服是什麼牌子,而是看誰的布鞋最漂亮。外婆的手藝為我贏得了許多驕傲。每天放學回家,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將當天比賽的結果告訴外婆。現在想來,外婆其實比我更快樂,隻是她把快樂埋在心裏,而我卻把快樂寫在臉上。
後來我進城念高中,外婆還是給我做布鞋。可一到城裏,看到同學們都穿著五顏六色的運動鞋,我就慌了。我的布鞋一下子變得醜陋無比。每當同學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盯著我的布鞋一個勁兒地看時,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一氣之下,我把自己新的、舊的布鞋全都扔了,但回家又撒謊說布鞋穿壞了。外婆一聽,急壞了,一邊責怪著自己記性差,一邊又趕忙張羅著為我做新布鞋。
上大學的那一年,外婆又為我做了一雙新布鞋。她沒到過城裏,聽說城裏到處都是水泥地,就特意把鞋底納得特別厚。她又擔心鞋麵太土,就索性拆了自己的燈芯絨帽子給我做鞋麵。可惜的是,那麼好的一雙布鞋,我卻沒敢把它穿出來。我知道,外婆多麼希望我這個讓她引以為榮的外孫能夠穿著她做的布鞋,從鄉下走向城裏……
今天,當我想穿它的時候,它卻成了外婆留給我的最後一雙布鞋了。我想穿著它告訴外婆,她做的布鞋最合腳,但我又舍不得穿。因為就這一雙了,一生一世也隻有這一雙了,穿壞了,就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