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連隊的暗中較勁,導致最後吃苦的還是我們這些新兵蛋子。
新兵二連名義上雖然是一個整體,但實際卻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步兵連的新兵和特務連的新兵,不像教導隊,四個排十一個班往出一拉就是一個整整齊齊的新兵一連,我們二連的兵隻能說一排二排算是一個整體,因為都是在步兵連受訓,而在特務連受訓的那些兵們就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個體,除了大規模的集體訓練之外,兩個連隊暗地裏給這些兵們開的都是單獨的“小灶”。
步兵連的班排長們平時都較為重視新兵的體能訓練,俯臥撐、5公裏越野、400米障礙幾乎是每天的家常便飯,而特務連的新訓班長們則對一些捕俘技能、擒拿格鬥之類的訓練科目情有獨鍾,高興起來就讓整個排的兵滿院子的騰空側踹、鎖喉過肩摔,甚至掌劈磚頭,人手一塊大紅磚,每個兵隻有兩個選擇:要麼磚斷,要麼手斷。
三排的幾個班長裏訓兵最狠的就是王維軍,見縫插針的給這些兵們開“小灶”,那天臨近晚飯的時分,他又把整個排的兵全都拉出來了,先是在院子裏慢跑,名其名曰“熱身”,按照慣例,熱身完畢之後就得開始可勁兒折騰了。
王維軍像騎馬一樣騎在牆頭上,兩條大長腿跟秋千似的蕩來蕩去的,手裏捧著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看著這些兵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停的跑圈玩兒,瓜子皮跟唾沫星子一塊兒四處亂飛。
跑著跑著,冷不丁就聽隊列中有人咕噥了一句:“九班長真不是東西,就快開飯了還整事兒……”發牢騷的就是戰春波,隻不過他聲音壓得極低,除了他身前左右的幾個人外,一般人根本聽不見。
可惜王維軍可不是“一般人”,他那副耳朵是什麼耳朵?標準的偵察兵的耳朵,全團的耳朵加一塊兒都沒他一個人尖,毫不誇張的說吧,半夜睡到最香的時候,地上掉根兒針他都能醒過來。
王維軍“蹭”就從牆頭上跳下來了。“立——定!”三十多個兵猛然全都跟木頭樁子似的杵那兒不動了。王維軍背著小手,瞪得溜圓的眼睛在一張張麵孔上掃過。他眼睛本來就圓,再往大了一瞪就更嚇人,活脫脫一隻貓頭鷹似的。
“剛才誰罵我來?”王維軍拉著長聲問。
沒人搭腔。王維軍的脾氣誰不知道啊,有誰敢搭話?
王維軍開始踱他的小四方步了,從排頭至排尾,再從排尾至排頭,走了一個來回,然後站到戰春波跟前,不動了。
“是你不?”王維軍的手指頭就差戳戰春波鼻子尖上了。
戰春波昂首挺胸,字正腔圓的回答道:“報告班長,不是我!”
四目對視,戰春波沒有退縮,目光坦然,表情輕鬆。
這哥們兒的演技要放到現在的娛樂圈,那絕對的實力派,誰要說他是偶像派我跟誰急……這不糟踐人麼,你們見過長成他這模樣的能當偶像派?
王維軍其實也沒聽出來是誰罵的,畢竟隔得距離太遠了,不過潛意識裏他始終覺得戰春波嫌疑最大,因為這個兵太有主意了,太滑頭了,有句老話兒叫“蔫土匪”,指的就是這種人。
可惜他左瞧右瞧也始終從戰春波臉上瞧不出什麼端倪,對視了足足兩分鍾,隻得悻悻的收回目光,轉而向全排高喊:“沒有往出站的嗎?有膽罵沒膽認?你們還是不是老爺們兒了?伸手去自己褲襠裏掏掏,看看那玩意兒還在不在?在的話是誰罵的誰就給我站出來,別TM一個個都跟沒種的老太太似的三腳踹不出一個悶屁來!”
還是沒人應聲。我們這些兵吧,平時早就被班排長們罵慣了,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大,當時恨鐵不成鋼的班排長們幾乎把世間所有難堪的汙水都往我們身上潑,罵我們什麼的都有,連著罵三天都保證不帶重樣兒的,什麼慫包二貨、縮頭烏龜之類的罵名擱我們身上都不算什麼了,直接拌拌醬油都能當飯咽下去。反正他們罵來罵去萬變不離其宗的中心思想就是一條:我們這些人壓根兒就不配是個老爺們兒,更不配是個兵。
九班長的頭兩招“敲山震虎”和“激將法”都失效了,接下來就該出第三招了。“你們給我聽好,如果剛才你們之中有誰聽見是哪個兵罵班長了,就給我說出來!出來舉報的,免予懲戒,否則,全體受罰!”
這招就叫“連坐法”,一人犯錯,全體遭殃,絕對的大殺器。
不過這招放到民間好使,在部隊就不那麼靈光了。當兵的最瞧不起的就是出賣戰友、打小報告的小人,誰要犯了這條,在戰士中絕對別指望再繼續混下去了,肯定一下子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全民公敵。
所以此招注定無效。
其實戰春波發牢騷時聽得最清楚的就是李龍,因為他和戰春波挨得最近,不過他肯定不能說。李龍是從社會上混出來的,比一般人更講義氣,別說現在罵班長的是本來就和他關係不錯的戰春波了,就是換成三排任何一個戰士,他都絕對能守口如瓶,絕不叛變。
當年警察叔叔拎著幾萬伏高壓的大電棍在他身上來回出溜都沒能讓他服軟,難不成這時候你還指望他能當甫誌高?
正當王維軍老羞成怒之際,開飯哨響了,該吃飯了。王維軍雖然蠻橫,終歸不是不講理的人,再氣個半死他也不能不讓新兵吃飯啊。再說那時候特務連的連長是張日東,這個黑臉漢子出了名的好管閑事,不但老兵連的事兒管,連新兵連的事兒他都管,誰讓這幾個班排長全都是他特務連的呢?張日東練起兵來隻有比他們更狠,可有一樣兒:決不允許一個戰士餓肚子,包括新兵在內。特務連上下無論是誰都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否則張連長大眼一瞪,慢條斯理的用他那濃重的烏蘭察布鄉音吐出一句:“咋?堆臥表灑巴尿?(對我表示不鳥?)”,那個兵保準就要倒黴了。
飯終歸還是要吃的,但九班長的火氣還沒消,這些兵們別指望能舒舒服服的吃上頓晚飯。王維軍下口令了:“前倒準備——倒!”
啪!啪!啪!全排三十多個新兵一水兒的前倒,倒完了起立,再繼續。從訓練場地到食堂二百多米的距離,一路全都是摔過來的。
十幾分鍾之內,他們差不多摔完了普通戰士們用一年才能摔完的倒功。
事後李龍就揪著戰春波說你欠我一個人情,你以後必須得還我,要不然哥們兒平白無故的受你連累摔了這麼一大圈,五髒六腑都快給震移位了,這人情你要不還我得虧死。戰春波就連聲說肯定還,肯定還,嘿嘿。
事實上,戰春波欠全體新兵三排的戰友們每人一個大人情,真要讓他挨個兒還,就是把他大卸八塊也都還不起。
一年以後,戰春波終於找到了報答李龍的機會。
那時候倆人都在特務連,一個偵察班,一個工兵班。春波那陣子在外頭認識了兩個駐地上的女孩子,“私交”甚好,他是個講情義、重承諾的人,當然一下子就想起李龍來了,於是背地裏跟李龍說哪天我介紹個女孩子給你認識認識,長得挺漂亮的,一下就把李龍激動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