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年報名參軍嗎?還記得第一次穿上軍裝嗎?還記得營房前的那棵樹嗎?還記得愛訓人的排長嗎?”這首歌是我在離開部隊20年後最喜歡的一首軍營民謠,每天清晨當我在空曠的林蔭道上進行萬米長跑時,耳機裏循環播放的都是這首歌。我一邊聽歌一邊跑步,一邊跑一邊腦海裏浮現的都是20多年前的光景。有了這首歌的陪伴,即使現在的我早已脫下軍裝,即使隻有我孤身一人跑在這漫漫長街上,但我依然還能感受到當年的戰友們似乎仍在我的身邊陪我一起出操,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仿佛在這經久的歲月中也從來不曾離我遠去。
1993年,當春的氣息終於降臨到內蒙古大草原時,我們正在戰術訓練場上反複的臥倒、躍進、以各種低姿高姿側姿和側高姿進行匍匐前進,作訓服磨得大窟窿小眼,再加上滿臉的汗水混雜著泥土,就像一群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叫化子。
排長說戰術訓練講究的是“三分動作,七分精神”,訓練時一定要精神飽滿、士氣振奮,到了戰術訓練場上,猶如上了真正的戰場,指揮員隨時都會下達各種各樣的複雜敵情,作為戰士的我們在各種敵情設定下沒有墨守成規的固定動作,完全靠自我反應臨陣應變,總的指導思想就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
一係列的摸爬滾打讓我們的身上無不青一塊紫一塊,當時讓我們受傷最多的動作就是臥倒,試想當你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前方躍進時,指揮員突然高喊“敵火壓製!”那短短的0.1秒內你就要完全匍匐在地,並且同時尋找障礙物來保護自己,強大的慣性使我們臥倒時身體能在地上足足滑出兩三米遠,左手的掌緣經過與地皮的反複摩擦早已變得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當時最讓我們頭疼的動作就是滾進:懷裏抱著槍,雙臂夾緊,兩腿絞扭,呈直線快速滾過開闊地帶。在實際訓練中,班排長們一般讓我們向靶場後的小山丘匍匐前進,然後再從山坡上滾下來,骨碌碌的滾到山腳下後,幾乎每個戰士都天旋地轉的站不起來了,眼前全是漫天飛舞的星星,有的人當時就忍不住哇哇嘔吐。
我總覺得這個動作分明就是要我們用人體排雷的架勢,當時距離中越邊境徹底停戰還不到十年,我們曾經聽說過諸多我方將士在戰鬥中用身體滾過雷區為後方部隊開辟通路的故事,排長說恭喜你答對了,滾進的確是人體排雷時最行之有效的動作,沒有之一。於是我就嘀嘀咕咕的說現在還用得著人體排雷嗎?除了原始的工兵排雷之外,我軍現在還有最新式的火箭排雷車,一顆火箭彈打出去,起爆索裏的炸藥就能引爆一大串地雷,還能使土地變色,給後方士兵指引突擊通道……排長瞪著我,一字一頓的說:“聽口令,前方200米,滾進!”
我們排長永遠都是這樣簡單直接,他從不會長篇大論的和你做什麼思想政治工作,而是善於用最原始有效的方法來解決你的質疑。就像投彈訓練時,我的成績永遠處於落後狀態,投準還湊合,投遠就差得多了,最好成績也就在35米左右,比起那些動輒50米開外的同誌們我一直都有無地自容之感。排長拿著背包帶,一頭栓在手榴彈的木柄上,另一頭係在樹上,讓我反複的練習揮臂、擰身、蹬腿、扣腕,這叫尋找感覺體會動作,半天下來,整條胳膊都掄腫了。當時我也是嘮嘮叨叨的說:“抗戰時期的裝備我們一直用到了現在,也太落後了點兒……美軍新研製的單兵手雷,每個隻有乒乓球大小,任何一個士兵的兜裏都能隨便就裝下二十來個,重量輕,馬馬虎虎一扔就是幾十米遠,爆炸半徑還大,破片殺傷力強……”結果排長不動聲色的說:“原來你還有力氣發牢騷呢,再多練兩個小時……”
新兵訓練到了這個階段,許多兵都已經油了。當時我們的訓練用槍都是各連隊淘汰下來的老舊貨,有些連槍刺都不見了。一開始的時候大夥兒都覺得新鮮,總是不約而同的去搶那些帶著槍刺的,到了後來,完全反過來了,人人都爭著去拿沒有槍刺的。少了個槍刺,就少了一份重量,訓練時能輕鬆一點點,盡管這更多的隻是心理作用。我一般都是等著大家都搶完了再去拿被他們挑剩下的,結果可想而知,百分之百都是帶槍刺的,於是在某次的訓練中,這把槍刺最終讓我很受傷。
是真的受傷。
臥倒、出槍、左掌回擊彈匣,這一套動作本身都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了,結果不知怎麼地,偏偏那天訓練時就出了點兒意外,在左掌回擊的時候,出槍軌跡沒有把握好,槍刺直接就從我的左手食指上劃過去了。
瞬間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傷口深得似乎直接就能看見骨頭了。沒辦法當時隻能暫時退出訓練,一個人捂著手指頭往衛生隊跑,滴滴答答的鮮血淋漓一路。
這個傷口確實太深了,以至於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傷痕依然清晰可辨,成了一塊兒掉不下去的疤痕。有許多人曾經問我這塊傷疤的來曆,我總是頗為自得的說:“這就是三年軍旅生涯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