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委屈得沒邊了,難道我平時沒一直夾著尾巴做人麼?
去小樂隊的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之後我再沒主動聯係過邢參謀。後來大夥兒都說我簡直傻得不透氣兒,邢參謀那麼大一枚橄欖枝伸過來,我竟然都不趕緊接著,以致錯失良機。按當年的消費水平,多了不用,隻要兩條大青山遞上去,小樂隊我就算去定了,從此就能留在團部,再犯不著去前沿連隊受那份兒罪。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我隻是淡淡一笑,一點兒也沒覺得有多惋惜。小樂隊那些天天吹拉彈唱的兵不是我心目中的兵樣兒,我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當兵,如果不能親自到邊境線上去巡巡邏、站站哨,不親自蹲在隱蔽觀察點潛伏個十天半月的,將來怎麼好意思跟別人說我是個邊防軍?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班長一早就走了,沒穿我們給買的西裝,還是軍裝軍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那天氣,他要真敢穿那身西裝走,非得半路就凍成冰棍不可。許勇去車站送的他,幫班長拎包,我們剩下的這幾個兵就去團裏出勤務:抬肉。拿戰備鍋抬,一鍋一鍋的抬到團部後勤處炊事班,後勤炊事班當時有台巨大的絞肉機,全團唯一的一台,這台絞肉機那天開始了超負荷運轉,步兵連、特務連、教導隊、衛生隊、司政、再加上後勤處的肉,都得在晚飯之前絞成肉餡,給大夥兒包餃子用。
純牛肉餡的餃子,沒蔥花,沒青菜,咬開餃子皮裏邊就是一個肉蛋蛋。我們那地界兒,蔥都比牛肉金貴。
炊事班那天算是忙壞了,新兵連派了四個幫廚的過去都愣扒拉不開。部隊也講究年夜飯,連新兵帶老兵,每個班都有四涼四熱八個菜,外加每人一聽健力寶。那會兒我們都不喝可口可樂,想喝也買不著,就是一水兒的健力寶。
這頓年夜飯是我們到部隊後迄今為止吃得最美的一頓,熱菜是素溜豆腐、紅燒帶魚、土豆燉牛肉、酸菜炒粉條;涼菜是醬牛肉、豬肘花,外加西蘭花罐頭和午餐肉罐頭。無論新兵老兵這天全都開了葷,尤其是新兵們那簡直就成了一群餓狼,甭管什麼菜,一人一筷子下去,瞬間全沒……香是香,就是不管夠啊!
吃過晚飯,外麵就能聽見爆竹聲了,地方上的老百姓們都開始放花放炮辭舊迎新了。老百姓們熱鬧,部隊也不能閑著,禮堂樓頂上分四角站了四個兵,人手一枝56式衝鋒槍,槍口朝天,打的全都是曳光彈,一扣扳機就是一個短點射,2-3發子彈拖著閃光的彈道直射入茫茫夜空。
邊防部隊別的不趁,就趁彈藥,那四個兵劈裏啪啦的打了差不多二十分鍾才停下,估計每個人都打空了四個以上的彈匣。
拿槍當爆竹放,這就是霸氣!
三十晚上步兵連的電視房開始向新兵開放,以前這裏是新兵的禁地,如今過年了,也得讓新同誌們看看晚會啥的。新兵們都很懂規矩,進去之後哪兒遠哪兒偏就往哪兒坐,好位置都留給老兵,到後來人越聚越多,幾排長椅都坐滿了,再有老兵進來,新兵們便都忙不迭的起身讓座。
當電視裏的主持人拿著電報紙裝模作樣的朗讀到“向新春佳節之際堅守在祖國邊防一線的廣大解放軍指戰員、武警官兵表示節日的問候”一句時,老兵們全體鼓掌,起立歡呼,新兵趕緊跟著站起來拍手,那會兒我們的腦子好像還沒轉過彎來呢,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屬於邊防一線指戰員的其中一份子了。
沒等看完晚會呢,排長就派人過來吆喝我們,讓回去包餃子。那天付排又喝了點兒酒,小臉紅撲撲的,盤腿坐在我們班的大通鋪上,正手把手的教著幾個兵如何拿酒瓶子當擀麵杖,跟那兒擀餃子皮呢。
“今兒晚上咱們也熬年夜啊,誰都不許睡覺!”付排興致勃勃的說著,然後把上身的軍裝脫下來,卸去紅牌,換上了一副嶄新的少尉肩章,一杠一星。
我說排長你轉正啦?大過年的講究喜慶,我現在問他這話他肯定不能挑眼。果然付排掩不住得色,帶笑不笑的說:“要沒轉正我敢扛這個?”我心說轉正了就好,你現在是真正的排長了,那些老兵再不會叫你“排叉”了。
大夥兒全都擼胳膊挽袖子的忙活著包餃子,包出來的玩意兒簡直千千奇百怪,長成啥模樣的都有。等包得差不多了,排長就叫人拿報紙托著擱外頭凍上去。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不消兩分鍾,那些餃子全都凍得跟鐵疙瘩似的,使勁兒往水泥地上摔都摔不爛,真正的速凍餃子。
排長說炊事班忙活一年了,過年也得讓人家歇歇,咱們連甭管老兵新兵全都自己包餃子,誰想吃了就自己上炊事班點火燒水去。這時候二班長高振彥過來了,說你們歇會兒吧,我們班自己搞了個小晚會,人少沒意思,來,你們三班的都過來湊湊熱鬧。
於是三班戰士全體轉移戰場,浩浩蕩蕩殺到了隔壁的二班。二班的戰士們拚起來兩張辦公桌,桌子上都是自己買的花生瓜子香煙和健力寶。一進屋高班長先給我們按人頭發煙,咧著大嘴呲著兩顆大板牙說過年了,班長今天不管你們,隨便抽。
二班的戰士全都多才多藝,光會彈吉他的就好幾個。那天挨我坐著的是二班的高陽,一個板起臉都像在笑的小胖子,手指縫間夾著根“鋼花”,抱著吉他眯縫著眼跟那哼哼鄭智化和童安格,沒等把別人唱醉自己先如癡如醉了。高陽也是個後門兵,家是呼市的,衛生隊的高軍醫是他親叔叔。剛到部隊的時候有個老兵來他們班裏轉,他主動上去跟人家套近乎,把底細倒了個一幹二淨,重點就是自己有個在衛生隊當少校軍醫的叔叔,那老兵當時哼哼哈哈哈的沒搭理他,臨走時把高班長叫了出去,來一句“你們班那個姓高的,好好操練!”
唱歌好的還有馬雲,來自烏盟化德縣的大個子,虎背熊腰卻有一副深沉細膩的歌喉,他給我們唱了一首漢文版的《祝酒歌》:“金杯銀杯斟滿酒,雙手舉過頭,炒米奶茶手扒肉,今天喝個夠…….”二十年後還有個叫馬雲的成了互聯網界的大佬,好像還是什麼榜上的首富,被一堆夢想一夜暴富的年輕人們視為人生偶像,我就淡淡的說馬雲還是我戰友呢……
二班裏頭吉他彈得最好的就是吳俊峰,大部分我們能說得出名字的歌他都能一口氣兒彈下來,唱歌不是他的強項,但那吉他彈的,簡直沒誰了。當時我們班的唐紅軍涎著臉跟他說:“你這琵琶彈得真好,能教教我不?等將來複員回家了,我能用這招泡泡小姑娘!”吳俊峰當場就正色道:“這叫吉——他,不是琵琶!”
2012年中秋節前夕,吳俊峰因患腦癌,醫治無效,病逝於內蒙古百靈廟鎮,享年3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