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班長請假了。
回家,過年。
沒經過步兵連,沒經過新兵連,甚至連他目前的直屬上級付排都連聲招呼也沒打,直接去團部請的假。
付排得知後連鼻子都被氣歪了,後來曾經當著我們全班新兵的麵大發雷霆:“你們這個班長,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新兵集訓期間,身為一名新兵班長,大過年的竟然把你們一整個班都撂下,自己回家過年去了,簡直是聞所未聞!”
我們班長就是要給付排一個下馬威。臨走之前彈藥庫的康豔軍又過來了,班長吐著煙圈說:“我要探家了,明兒一早就走!”康豔軍這一驚非同小可,瞪圓了眼珠子跟看稀有動物似的盯著我們班長看了老半天,終於挑起大拇指說:“牛!你真牛!那麼多閑著沒事兒幹的老兵想請假探家都沒一個批準的,你這還訓著新兵呢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牛!今天我真服了你了!”班長輕描淡寫的回道:“屁大個事兒,哥們兒上團部大樓裏轉悠一圈就把假請下來了……你忘了?我家老爺子在分區幹了整整二十七年,團裏頭有多少人都是他當年的老部下?這點兒麵子還能不給?”康豔軍連連說是,然後就挨著我們班長坐下來伸手討煙抽。“你走了你這個班的新兵咋辦?”
班長猙獰著麵孔道:“先讓排叉帶幾天……讓他先降降級當兩天班長吧,也板板他的毛病,拉個緊急集合都不說先跟這幾個班長提前打聲招呼,還當著新兵的麵批評我們幾個不打背包,昨天更過份,竟然當眾批評我頭發長……哥們兒這次就是要存心讓他下不來台!”
康豔軍說你走幾天?班長說:“初五我就回來,部隊放假也放到初五,等正課了我也就趕回來了,不耽誤事兒……我跟老高和孫波都交待過了,讓他們倆這幾天先幫忙照顧一下我這些兵……唉,小康,過年這幾天要還是你回來打飯,想著也順便過來幫我瞅一眼,別讓我這個班的新兵大過年的出點啥事兒……”康豔軍嘬著煙屁股說:“你放心吧,我到時候肯定過來幫你看著點兒!”
班長走之前還辦了件挺重要的事:評選副班長。
老兵連的戰鬥班都各配備一名正副班長,新兵連也不能例外,每個班都得推舉出一名政治合格軍事過硬同時還具有一定領導能力的新戰士來擔任副班長。我們班長說別的班差不多都已經選出來了,現在就差咱們了,正好過年這幾天我又不在,選副班長這事兒就更重要了,刻不容緩,大家都說說推薦誰來當這個班副吧。
我跟班長挨得最近,頭一個就輪我說,我說我推薦許勇。沒法選別人,隻能選許勇,他是班長最中意的兵,不選他還能選誰?所謂評選,隻不過走個表麵形勢罷了,這個班副該由誰來當,班長心裏早就有了譜兒,我們心裏也都跟明鏡兒似的。
第二個輪到許勇說,他推薦了我。也是,哪有自己給自己投票的道理?美國總統選舉還得有倆競選人呢,自己一個人玩兒就沒意思了,甭管真的假的總得拉個陪跑的吧?我知道自己就是那個陪跑的,許勇說推薦我我也一點兒都不意外,這屬於禮尚往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往下來,推薦的就全是許勇了,看來這裏頭真沒傻人,都挺精,全都把班長的心思摸得透透兒的,隻有一個又犯了弦兒……付貴書同誌,輪到他表態時他竟然大聲說應該選我……我去,這智商,真是連我都替他捉急,同誌啊你到底看清了形勢沒有?怎麼一到關鍵時刻你就冒傻氣呢?
班長果然對付貴書表現出了不滿,垂著眼皮問為什麼你跟大家想法都不一致呢?付貴書大大咧咧的說報告班長,我還是覺得小李當這個班副比較合適,他平時訓練成績比許勇好…….班長不耐煩的打斷說:“行了,這個理由不夠充分,當班副最重要的是要有責任心,能全力配合班長的工作,這幾方麵許勇都比小李強,他的票數也高,從現在開始,許勇就是咱們班的副班長了。”
大家一起鼓掌,祝賀許勇順利當選,許勇哈著腰挨個兒給大夥兒點頭致敬。
班長說你們都給我記住了,以後我不在的時候,許勇的話就等於我的話,有誰敢不聽的,我往死裏收拾他。
許班副上任之後的頭一把火,就是趁班長不在時召開了一次臨時緊急會議,議題:如何讓班長衣錦還鄉。
許勇說班長回趟家不容易,穿著軍裝也不方便,條令有規定,士兵探家期間應著便裝,可咱班長哪兒來的便裝啊?要不這樣,咱們一人出點兒錢,給班長買身西裝吧,讓班長穿著新衣服回家過年去。
會議陷入冷場,半晌都無人響應,大夥兒全都垂著頭裝沒聽見。許班副就急了,說你們幾個到底啥意思啊?班長平時對我們那麼好,咱給班長買身衣服不應該嗎?幹嘛一個個都裝啞巴不說話?“小李,你先表個態吧,你覺得應不應該給班長買身衣服?”得,班副把難題拋到我這兒來了……這個態難表啊,說該買就得罪大夥兒,說不該買我就連班長班副都一塊兒得罪了,以後徹底沒法兒混了……想來想去,還是先試探下火力再說吧。我囁嚅著問買身衣服得多少錢啊?許勇說他已經一早就看好了,有身挺好的西裝三百塊。
哦,早就看好了,要不人家怎麼就能當班副呢……
我說咱班裏是九個人,每人每月津貼是二十六,班長的西裝三百塊,那也就是說咱這個月的津貼都得搭進去,還得每人再另出七塊多錢……嗯,負擔是挺重的,畢竟大家都沒什麼錢了。
許勇說你們不用擔心,你們少出點兒,我多出點兒,你們就把這個月津貼費拿出來就行了,剩下的都由我補。王升文喃喃的說那你就再多補一份兒吧,這個錢我真出不起,我家裏窮,沒人給我寄錢來,我還全指著這點兒津貼費買香皂牙膏呢。他說的是大實話,一點兒假不帶摻的,他的家庭條件那會兒我們已經都知道了,確實窮。
許勇說大夥兒都出錢就你一人不出,回頭班長知道了給你小鞋穿咋辦?王升文說穿就穿唄,反正我這號兒的也沒指望能在部隊混出什麼人樣兒來,總之這個錢我是真的出不起,就是班長在我也這麼說。
王升文真是豁出去了,死豬不怕開水燙,許勇也拿他沒咒念,垂頭喪氣的說那行,那我就再多出二十六……這會兒白克明不冷不熱的搭腔了:“你得多出五十二……我那份也不出了!”他說不出就不出,許勇還真沒脾氣,因為那會兒白克明馬上就要調走了,他有個姐夫在軍區通訊總站當軍官,從白克明一入伍就開始替他“活動”,現在調令都已經到團裏了,就等一過完春節人家就去通訊總站報到了。
馬上都不跟你們玩兒了,憑啥臨走還掏錢來拍這個馬屁?
後來還是許班副多掏了幾十塊錢,再加上大夥兒每人一個月的津貼費,總算給班長拎回來一套板板正正的高檔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