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還是老樣子,打人從不上手,隻玩兒武裝帶。
我們倆唯唯諾諾的都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陳班長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你們在步兵連特務連待著咋樣?有我這兒好不?我們也不敢說好更不敢說不好,就站那兒哼哼哈哈的不置可否。班長說我聽說團長的兒子也在步兵連呢,是真的不?我說是,他在六班呢,班長又問他們班長平時對他咋樣?我說一樣,對別的兵啥樣對他也啥樣。
陳班長就一下來了底氣,拍著桌子衝他那幾個兵吼:“聽見沒?都聽見沒?團長的兒子都得該咋訓就咋訓!你們幾個還委屈呢?有啥可委屈的?”
那些兵們拔軍姿拔得滿頭大汗,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
“你們倆,過來!”陳班長衝我們招了招手,然後從他枕頭底下拿出幾個日記本,挨個兒翻了翻,找出其中的兩本,給了我們倆一人一個。
日記本的扉頁上寫著我們的名字,然後是幾個大字:刻苦訓練,保衛祖國。下麵是一行小字:戰友陳存凱敬贈。
他拿著剩下的那幾個日記本,歎著氣說:“自打你們一走,我這心裏就老惦記著你們……新年了,班長窮,沒啥好禮物可送,尋思著給你們一人買個日記本吧,名字我都寫好了,就等著你們來拿呢,結果等來等去,就來了你們倆……張誌國王豔偉邱立臣他們都沒過來……”他語氣裏透著心酸,我們聽得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啥滋味兒都有。
陳班長忽然看著我,問:“你想回來不?”我嚇了一跳,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呢,他又喃喃的說:“我想把你要回來,隻要你自己想回來,我就去跟你們新兵二連要人去……”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等著我表態,於是我便違心的說:班長,我……想回來。
媽的,我又一次虛偽得讓自己都惡心。
陳班長聽了很高興,臉上終於有了笑容,說那咱說好了,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想法兒把你調回來。在咱教導隊多好啊,步兵連那幫兵油子能把你教出什麼好樣兒來……
20多年後陳班長當年的新兵杜廣彪從河南來京公幹,已經身為某知名女性用品經銷商的徐建強作東,我從旁作陪,三個老戰友一起吃了頓烤羊腿,席間談起當年的這段往事,已經喝高了的徐建強瞪著紅眼珠子衝我發飆,說老李你知道不,當年我們八班的那幾個兵最恨的就是你跟戰春波,你們這倆小子太會來事兒了,還知道元旦回去看看老班長,不像我們腦袋還沒開竅一個個都笨得跟榆木疙瘩似的,不曉得討班長喜歡,結果那天你們前腳一走,班長後腳就開始收拾我們,罵我們不懂事,罵我們白眼狼沒良心……******到了晚上一口氣兒給我們拉了十三次緊急集合…….
十三次,這個數字破了當年整個新兵營的記錄。
罵名不能讓我一人扛,他跟我聲淚俱下痛陳革命家史的時候,我偷偷撥通了戰春波的手機,開的免提……
從教導隊回來,我和春波在團部門口分手,他回他的特務連,我回我的步兵連。
一進步兵連大院,就看見一個老兵正在單杠上騰挪飛舞,單杠底下聚了一堆人,有新兵,也有老兵。
玩兒單杠的是老白,白玉林。隻見他頎長的身子如猿猴般靈活敏捷,屈腿擺浪、後翻上杠、以腹為軸繞杠360度,然後咵的一聲雙腳踏杠,飛身躍下,穩穩當當立地生根。
“好!”一個老兵帶頭鼓掌:“這就是完整的七練習!”他看著周圍一個個瞠目結舌的新兵們問:“你們有沒有會玩兒杠的?會玩兒的上去湊湊熱鬧!”這個兵叫常瑞平,是步兵連的一個班長。
新兵們麵麵相覷,沒人往出站……誰有這功夫啊?最簡單的引體向上我們還做不到10個呢。
常瑞平笑笑,衝另一個老兵說:“老孟,你不給新同誌們表演兩下子?”那個叫老孟的兵搖搖頭,說:“我一個喂豬的,表演啥?讓我徒弟來!……雙喜!”他朝炊事班喊了一嗓子。
“到!”炊事班裏跑出一個上等兵,個子不高,精瘦的,兩手上全是白麵,看樣兒正揉著饅頭呢。“啥事兒孟班長?”
老孟衝旁邊的雙杠一甩頭:“上杠!把我教你的給他們露兩手!”
“好咧!”那個叫雙喜的上等兵把手上的白麵拍了拍,來到雙杠前,呼一口氣,雙手搭杠,扣腕,雙腳慢慢離地,全憑腕力將整個身體懸吊起來,然後突然向後一個屈身,用了一個類似在平地上“鯉魚打挺”的姿勢,蹬腿展腹,穩穩的立起雙臂,雙腿平伸與地麵平行,呈靜止的端腹狀態。
“好!”老兵裏有人叫好,新兵們都看傻了眼,張著大嘴不出聲。
隻見雙喜紋絲不動的將這個端腹姿態堅持了足足兩分鍾,然後慢慢俯下上身,筆直的雙腿向後劃出一個半圓形的弧線,霍!頭下腳上的他猛然像根標槍般穩穩的倒立於杠上。最後一個側向的鷂子翻身,啪!下杠落地,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我是喂豬的!”老孟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著雙喜道:“這個是我徒弟,炊事班裏燒火揉麵的!我們都是兵,步兵,隻要是個兵,甭管讓你幹啥,你都得先把自己練出個兵樣兒來再說!”
單雙杠下,是一堆新兵們若有所思的臉。
我們的1993,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