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炊事班的老兵們就會出來,拿笊籬挨個兒敲新兵們的後腦勺:“搶啥哩搶啥哩?誰再搶我就端回去,誰都別想吃!”
一說起新兵連的大鍋飯,那可真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到步兵連後的第四天,1993年的元旦來臨了,全體新兵休息一天。
我跟班長告了假:“報告班長,我想回教導隊看看我頭一個班長去……”
班長準了,挺痛快。“應該去!一天是班長,一輩子都是班長,趕緊回去看看吧,早去早回,注意軍容風紀!”
我從步兵連出來,先去了對麵的團部大院。團部門口的衛兵都是特務連的,站哨時穿的不是我們普通配發的棉大衣,而是更沉更厚更擋風的皮大衣,56式衝鋒槍槍口斜上45度往胸前一掛,離老遠就能感覺出殺氣來。
特務連的營房在大院東邊比較靠後的位置,一排大瓦房,西邊住的是新兵,老兵住東邊。我到了那兒的時候,戰春波正蹲在西首窗台下吭哧吭哧的洗著床單,兩隻手被涼水冰得白裏透紅。見我來了,他跟見了親人似的又驚又喜,猛往起一站差點兒沒讓窗台磕著腦袋。
我說你洗完了沒?能跟你們班長請個假不?我想咱倆一塊兒回教導隊看看陳班長去。他說馬上馬上,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結果你先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好歹把床單擰了兩把,伸展伸展掛在晾衣繩上,說你等下我,我先跟班長請假去。
我就站外邊等著,親眼看著那床單在呼吸之間就變成了硬邦邦的一塊冰坨子。
等戰春波出來時李波也跟出來了,過來特意瞧瞧我,挺歉意的說分兵時候本來也想把你要到特務連來的,結果沒辦成。我說謝謝班長,步兵連也挺好的,他就放心的拍拍我肩膀說那就好,步兵連確實不差,沒看團長的兒子都去步兵連受訓了麼。
跟李波寒暄完,戰春波我倆就並排往出走。三人成列,兩人成行,雖然這趟算是閑溜達,我們也得在心裏默數著一二一,步調要保持一致。
這會兒已經有點兒兵的味道了。
出大門的時候,戰春波非常乖巧的跟衛兵說了句“班長好!”衛兵衝他不易察覺的揚了揚嘴角算作回應。等走得有點兒遠了,他壓著聲音對我說:“看見沒?威風不?我告訴你那槍裏可是真壓著子彈呢,滿滿一梭子,三十發!”我說有啥好奇怪的,不壓子彈才稀奇,光拿著把空槍站崗的兵還能叫邊防軍麼。
我們老家的部隊哨兵一般都是荷槍而不實彈,這裏明顯不同,邊境地區,得時刻備戰,一把空槍可嚇唬不了人。
從團部到教導隊得步行十幾分鍾,整條路麵都是積雪凍成的冰,大頭鞋踩上去咯吱作響,我們都不敢走太快,生怕摔倒。前麵有兩個老兵在路麵上打著“冰出溜兒”,我跟戰春波都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的背影看。
我們那會兒都特迷老兵,總覺得他們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白的吸引力,別的不說就說這身軍裝吧,穿在我們身上顯得窩裏窩囊的,穿在人家身上就跟量體裁好似的要多合身有多合身。走路也是,剛入伍的我們走起路來就像根會移動的木頭,全身僵硬,兩隻胳膊擺動起來像是機器人,樣子簡直要多傻有多傻,在家時候的步子已經不會走了,軍人的步法還沒學好學透;反觀老兵們,步伐自然外鬆內緊,落腳虎虎生威,從裏到外就透著兩個字:瀟灑!乍開始我們總以為是自己的肩上少了軍銜、領子上少了領花的緣故,等到後來授了銜才發現,老兵們的這種氣場風度決跟什麼肩章領花都無關,那是一種隻有在經年累月的軍旅生活中才能逐漸積累並沉澱下來的一種特殊的氣質,絕不是靠簡單的模仿就能學得來的。譬如當初的我們,就算給我們佩上一副上士的肩章,也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來是新兵,因為一舉手一投足的動作就足以把我們給出賣了。
回到三排八班,喊了聲報告,陳班長的聲音在裏麵道:“進!”
一進屋,滿屋子兵都跟那兒站著呢,大元旦的,別人都放假,他們拔軍姿。陳班長坐在他那張單人床上,兩隻大頭鞋踩著板凳,麵前的飯桌上杯盤狼藉,都是從外頭買回來的牛肉罐頭花生米,還有瓶已經喝了一大半的65度草原白。
陳班長的眼睛都喝紅了,脖梗子上慘不忍睹的印著幾條大紅血道子,顏色紫黑紫黑的。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我們倆,啞著嗓子問:“你們,幹啥來了?”
我們心驚膽戰的說班長今天不是元旦麼,我們倆特意過來看看你。陳班長就笑了,說還是你們有良心,不像現在這幾個兵,******就知道天天氣我,你們看我喊口令喊得嗓子都腫成這副德行了,他們的隊列還是給我走得一塌糊塗,欠收拾!
然後他指著徐建強說你們看見這個兵沒?白長了這副大個子,真他媽逑也攔不成,白瞎了我當初費了挺大勁才把他從七班給要回來,真不給我長臉,排頭兵也當不好,體能訓練也不行,你們知道不我現在天天晚上讓他脫了褲子練俯臥撐,起不來我就拿武裝帶抽他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