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想起他忘了她,想起他對另一個女子深情款款,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竟是莫名地想要報複他、折騰他、折磨他、占有他,可誰知,這一瞬間,這疤痕卻恰好撞入了她的眼,讓她心底的一切委屈和陰暗昭昭然。
仿佛是在一片黑暗裏瞧見了一處莫名地火光,瞧見了方向,卻不知前方是敵是友。
玉辭隻覺得那冰涼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後背上的那一處傷疤,可是無論他怎麼想,他也想不起來那疤痕是為何存在,又是為何會帶給這個女子莫名的觸動和停滯。
意識漸漸墮入黑暗,他知曉的最後一件事,是有東西‘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脊背上,微涼,他不知那是水,還是淚。
東風笑撫著那疤痕,卻忽而覺得肩頭一沉,她驟然間愣了,回過頭去,卻見玉辭已經閉了眸子,安安靜靜地垂首伏在她的肩頭,臉色帶著幾分蒼白,一對鳳眸低低地垂下,那長長的睫毛如同修長的刷子,此時卻不同之前的抖動,隻是一片莫名地安靜。
她唇角漾起了一份苦澀,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再抗拒她,不再躲避她。
他一呼一吸間舒緩、平穩而又溫暖,滿滿的他的氣息便又環繞了她。
可是啊,他,已經不是他了。
東風笑兀自閉了眸子,抬起手臂來緊緊抱住他,撫著他背上的傷疤。
是了,她怎的便這般喪心病狂?她分明已經足夠幸運,得他以真心相待,熱血相救,性命相護,一生相許。
如今,既是他忘了她,幹幹淨淨,何妨給他一個成全,讓他舒舒服服地當他的王爺、當他的主帥,迎娶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功成名就,家庭美滿?
她東風笑又是何苦,偏要拆了他的姻緣,折磨於他,傷及他那無辜的未婚妻?
可是,她不肯,她不忍,她寧願喪盡了良知也要奪回他來,卻也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
當看到信中關於蒼鷺賣國引北傾眾憤的說辭,她心中一窒,她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她知道他是為人利用的,可是旁人呢?誰人還會信。
從第一眼起她便對他那看似仁愛的兄長玉竹起了疑心,生怕那玉竹利用於他、陷害於他,可是這等毫無根據的揣測,又有幾人肯信?
內心便是冰火兩重,碰撞來去,一則是想要放他而去,各自安穩;一則,依舊是要緊抓不放,哪怕海角天涯。
夜色仿佛凝滯,這一片紅妝的書房裏仿佛有蝕骨的寒冷。
四下無聲,東風笑便這麼默然抱著玉辭,直到她瞧見後窗處,天空的清輝映下,已然能瞧見那邊飛起的一隻黑影,繼而‘淙——’的一聲,便是一張紙簽覆在了窗旁。
——尹秋那邊得手了。
今晚的事情,似是在一片混亂之後終歸的平靜,她拖住了玉辭,而那邊也終於順利得手。
東風笑咬了咬唇角,放開玉辭,直起身來——既然如此,她也該走了。
趁著那邊守衛的侍從不曾發覺,越快越好。
她一拂袖子便要轉身離開,卻忽而身形一滯,又折了回來,俯下身去,輕輕替他攏好那散亂的衣襟,繼而又輕輕理好他微亂的發。
而他閉著眼睛,任憑她處理,仿佛隻有此時的他,才像從前的他一樣,縱容她,溫暖她。
東風笑眼眶一熱,匆匆在他額間落了一個吻,繼而轉身便要奪路而出。
打開門瞧見庭院裏靜謐依舊,這安靜是人們給予一對新人的祝福,那一輪皓月在空中如銀盤般幽掛,仿佛在暗暗地提醒著她。
東風笑再一次停下了步子,回過頭去瞧向門裏,自己心上的那個人安安穩穩地靠在長椅上,垂著眸子一動不動。
是了,之前她們的計劃隻想著要劫走烏查婼,是因為在她看來,帶走玉辭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是夜,鮮有人煙,她又並未耗去多少體力,那邊還有尹秋照應,沂水暗中謀亂……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據占,她為何不趁著這機會,帶走他,也算是實現她最終的目的?
她心一橫,索性返回了屋中,運起內力來,手臂猛地一用力將他抱了起來,轉身便飛快地向外麵跑去。
一個女子,抱著男子絕非易事,可眼前她決義一搏。
依舊是夜色如水,萬籟俱寂。
東風笑帶著玉辭一路向北而去,尋了一處檔口翻出了沂王府的院落去,想著遠處枯木雜草叢生的荒地拔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