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賴潑墨大寫意(1 / 2)

是我的。

與其他畫的繽紛奪豔不同,我的畫上隻有黑白二色。黑的是墨,白的是紙。大團大團的灰黑鋪渲了整個紙張。

沒有邊角,沒有紋路,所有細節上的處理,通通沒有。在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裏,我隻來的及把聯綿成一片的荷葉往上堆積。

有人開始嗤笑。

都是十幾歲的少年,最大的也不過才十六歲。我知道你們看不懂,不過,沒有關係,有人能看懂。而那個人,就是秦徊。

“這是你畫的?”他的目光朝我投過來。

我起身,恭聲答:“是。時間匆促,此畫還差最後一筆,請允許學生現在補上。”

他沒點頭,但也沒拒絕,隻是深深地看著我,修長的劍眉微微皺起,比先前看冰璃時還要凝重。於是我徑自取了筆走過去,沿途還蘸了下某人案上的朱砂,最後停在畫前,往上麵輕輕點了一點。

一點朱紅,就那樣極為突兀的綻放在了隻有黑白二色的畫上。

然後,整幅畫就變了。

大片的荷葉,重重疊疊,連綿得看不見邊,隻在最遠的某一角裏,拔長出一朵含苞未放的新荷,除了頭上一點嫣紅,再無別色。

然而,恰恰是那一點嫣紅,令得整個畫麵都跟著鮮活。

新荷上,還停著一隻蜻蜓,纖細的尾,薄長的翼。本是幾點死墨,但因著那一點朱色,就成了奪目的魂。

所謂的畫龍點睛,也不過如是了。

我轉身,抽了秦徊案上的一支筆,蘸墨往畫上寫:“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露上頭。”

身後傳來一片驚歎聲。

無數道目光焦凝在我的背上,而我隻是側頭望著秦徊,微微一笑:“不知這樣,老師可滿意否?”

秦徊盯著我,眸光閃爍,似乎想要把我看透。

而我,坦然地回視著他,神情自若,沒有半分不安。

“很好、很好……很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很好,一句比一句低,“你可真是比三殿下還要令我吃驚啊……”

剩下的畫索性都不再看,他將畫稿一卷,對黍離道:“下課了,你們且都先回去吧。”又一指我,“你留下來。”

眾學子三五成群的離去,離去前全都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

我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沒有表情。

最終隻剩下了我和秦徊二人。

他的目光膠凝在畫上,沒有看我,似在沉思。

我靜靜的立著,他不說話,我就絕不先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秦徊忽然起身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我道:“三年前,我與當時的鴻揚王質子,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長乘飲酒時,曾看過一幅畫。”

我心中一沉,糟了!我一心隻想著一鳴驚人,卻忘了要掩飾自己原來的畫風,難不成秦徊看過禾曦的畫?

但轉念一想,即便相同亦沒什麼大不了的。

禾曦已死,而我現在是如陌。哪怕他們再精明再多疑,又怎會想到我竟是借屍還魂?

“那是一幅美人圖,畫上隻題了一個字‘魅’。然而畫裏的那位美人,低眉斂目,長相極為端莊,與妖嬈魅惑根本絲毫都沾不邊。”

我想了起來,那是我與長乘一次修禊(注*2)時的遊戲之作。我畫了那個美人,他偏出難題,給起名字為“魅”。

他笑著睨我,眉眼溫潤如水,我氣惱,跺足,咬筆杆,他哈哈大笑。

那是萬物複蘇的初春,青山碧水,綠樹紅花,還有穿風剪柳的燕子,景致迷人醉。

而長乘的笑,亦如那春景一般,直將人的心都融化。

他自入宮以來,從不曾這般開懷,平日裏即便在笑,笑意也從不抵達眼睛,然而那一次,他確確實實是在笑。

我看著那樣的笑,忘了羞惱,忘了生氣,忘了一切的一切,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喜歡他笑。我要讓他多笑笑。

往事如刀,現在回想起來,一道道,都是傷。

“可是,畫者在圖上加了一樣東西,就使整幅畫變得實符其名起來……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笑,我豈會不知?

我在美人的右眼下方二分處,點了一顆痣。

於是垂著的溫順睫眉變成了勾人的慵懶,緊抿的倔強唇角變成了入骨的風情。

記得那日當我落下那一筆後,長乘的笑頓時止住了,他長時間的盯著那幅畫,最後看向我,低歎道:“公主若是男子,必不負這驚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