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陳道生躺在黑暗的被窩裏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到了世事無常,想到了活著的荒誕,一個耀武揚威的人突然間就成了一塊嫩豆腐,一個生怕踩死螞蟻的人一眨眼大意失了荊州,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一夜之間卻能變成了百萬富翁,那個買體育彩票的打工仔隻花兩塊錢就中了兩百萬大獎,陳道生也曾試過幾次,買過八塊錢,可一分錢也沒中,五十歲知天命的陳道生是有頭腦的,他知道中大獎的彩民就把無數輸錢者的眼淚當酒喝的,幾乎就是不義之財,是賭博式的巧取豪奪。他沒有這個命,即使有,不勞而獲的錢跟劉思昌騙去的錢一樣花著手不抖是很困難的。
陳道生睡不著,就打開了收音機。已是午夜時分,電台裏正在請一個專家跟沒有睡覺的聽眾有問有答地談尿毒症的話題,專家在收音機告訴陳道生患了尿毒症要是不換腎就死路一條,活體腎一般從死刑犯那裏取,而且兩個小時不及時換上,腎就報廢了。醫學上有一種是捐腎,是近親捐獻,這樣既容易移植成功,減少排異反應,又可省下一大筆昂貴的費用,還有一種是購買願意出賣的活體腎,價格非常高,聽到這裏,陳道生豎起了耳朵,價格多高呢?有聽眾打進了電台熱線電話,專家說活體腎目前一般是二十五萬至三十萬,聽到這,陳道生突然在黑暗中的床上反彈著坐了起來,這不正好夠還欠下的債嗎,他的心跳加速了,他聽到血液在身體內嘩嘩流淌的聲音。他知道腎就是腰子,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腰子是不是好的,是不是能用,賣了後會不會殘廢了,專家很快在電台裏說,人有一個腎就夠用了,但身上長有兩個腎,捐出一個對身體沒什麼影響,五十五歲以下身體健康的人都可以捐腎或出賣一個活體腎。
音樂聲起的時候,節目結束了,陳道生很快就想清楚了,賣一個腎,把錢全部還完跨世紀,要是能賣三十萬,他還完債還可剩下四五萬,將來開個小店;要是隻賣二十五萬,那就還完債後靠政府發的低保金過日子,再打點零工聊以度日是沒問題的,反正隻要能把債都還了,他什麼都願意付出。更何況兩個腎與兩隻手不一樣,少一個無所謂的。這就更加堅定了陳道生的賣腎的信心。
對賣腎的想象讓陳道生整整激動了一夜。
第二天醒來後,陳道生睜開眼,卻犯起了嘀咕,他點著一支煙,坐在空虛的床上想,到哪兒去賣腎呢?不能找趙文麗,也不能對院子裏的人講,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一刀切下去,切斷了血管主動脈,可能就死在手術台上了,這種拿命換錢的做法是極其殘忍的,血腥的信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賣腎的事的隻有出賣者跟病人家屬談妥,然後通過醫學檢查,活體合格後雙方簽訂買賣合同,就像買賣煤炭和糧食一樣,而且一次性付錢,合同中必須注明對出賣活體者此後的生死一概不負責任,雙方簽字後生效。
陳道生要趕在跨世紀之前,將自己的腎賣出去,他想一下子還完了二十五萬塊債務後該如何解釋錢的來曆呢,他甚至想到了一種很幽默的回答,“劉思昌回來了,把錢都還給我了,還付了利息呢。”這當然隻能是笑話,後來他想好了,實話實說,等所有的人都收下錢後,他就說是用腎換來的,那時候別人也不會把錢再塞回給陳道生了。
陳道生準備賣腎前,刮掉了臉上胡子,將衣服漿洗得很幹淨,棉襖上口袋炸線的部分,趕緊縫好,一雙舊皮鞋又擦了些油,他要給病人家屬幹淨而健康的形象,在女兒小莉的房間裏他還發現了一瓶錢家珍留下的化妝品,是增白粉蜜,本來想往臉上塗抹一些,增加臉上的亮度,可他拿起來看了看,裏麵殘存的膏體已經風幹了,於是就扔了瓶子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