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恣閨謔戲和石頭詩 逞才華再建海棠社(3 / 3)

不但我少賠幾個錢兒,而且於你們也有益,免得左一頓右一頓的吃多了,第二日不舒服。\"說的眾人都笑了。

隻見薛姨媽領著湘雲、香菱、岫煙、寶琴、迎春、探春、惜春說說笑笑的來了。王夫人見了,忙讓薛姨媽到炕上坐,眾姊妹們都在兩邊椅子上坐。王夫人笑道:\"昨兒晚上我忙的也沒工夫張羅你們,也不知道你們都在那裏住來。\"薛姨媽笑道:\"虧了你們的房子也多,我們住下的人也不少。我和琴兒在蘅蕪院住來。我們大媳婦和他雲妹妹、探妹妹在秋爽齋住來。二媳婦和他二姐姐在紫菱洲住來。隻有四姑娘不肯和群兒,他姐姐們那麼樣的留他,他到底帶著兩個丫頭往櫳翠庵去了。\"王夫人歎道:\"我們四姑娘修道的心真也至誠極了,想來,往後來也必有一個效驗的。\"說畢,又向湘雲笑道:\"大姑娘你既要開社做詩,這也是一件極雅的事,你就告訴我們一聲兒,難道就教廚房裏多替你們辦出一席來,又算什麼要緊,怎麼你拿出銀子來了呢。\"湘雲笑道:\"我也不是專為開社。嬸娘想,這如今托賴著上天保佑,你女婿又回了生,又賞在翰林院行走,又給姑老爺、姑太太承了嗣,又得了多少香火地。我原要虔心虔意的都請到家裏去熱鬧一天,一來房子新蓋的,裏頭潮濕,二來伺候的丫頭、老婆子也不夠用,所以我求我大嫂子替我辦一辦,不過稍盡我的一點兒敬心,並沒有多化什麼錢的。\"鳳姐聽了笑道:\"你原求的是大嫂子,這如今有人硬派了二嫂子了。\"湘雲笑道:\"我也不管是那個嫂子,我隻領情就是了。\"大家說笑了會子,早見丫頭們上來擺了桌子,放下杯箸,大家就都在王夫人上房吃了早飯。盥漱吃茶畢,薛姨媽向釵、黛二人笑道:\"姑娘們,你們開社做詩的都是些誰?早些打算定了,你們自去幹你們的,其餘不會做詩的,都留在這裏,我們好和你太太鬥牌。\"黛玉笑道:\"我們才就算定了,共是十二個人。\"薛姨媽笑道:\"老天爺,都是誰喲,這麼多的詩人。

\"黛玉道:\"親戚裏頭是菱姐姐、琴妹妹、雲妹妹、邢大妹妹四個人。本家的是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巧姑娘也是四個人。還有我大嫂子和我們姊妹倆。算來算去,隻剩下鳳姐姐和新娶的兄弟媳婦、侄兒媳婦,連太太和姨媽正好五個人鬥牌\"。

薛姨媽聽了,掐著指頭算了一算,笑道:\"姑娘,你們隻有十一個人,你怎麼說十二個人呢。\"黛玉聽了,用手帕子握著嘴笑道:\"這個姨媽的話我們屋裏還有一個人呢。\"薛姨媽笑道:\"哦,這就是了。我這如今也覺得顛三倒四的了。\"王夫人道:\"尤二姑娘今兒怎麼沒上來?\"鳳姐道:\"平兒早上梳頭,他替平兒哄孩子呢。\"王夫人道:\"玉釧兒過去瞧瞧,要是尤二姑娘、平姑娘都吃了飯,你就說,太太等著你們鬥牌呢。兩個新媳婦在這裏坐會子,也教他們回去歇歇,小人兒家鬥什麼牌呢。\"玉釧兒答應而去。鳳姐笑道:\"太太總是有算計的,巴不能我們屋裏三個人一齊輸了,才是太太心上的事呢。

\"薛姨媽笑道:\"你放心,今兒我和你太太輸,讓你們三個人都滿贏了去好不好?\"鳳姐笑道:\"論起理來,二位太太都是輸得起的主兒。我們作小人兒的沾點兒光,也很使得罷了。\"說的眾人都笑了。王夫人又向湘雲道:\"姑娘們,你們都請過去罷,別耽擱了你們的正事。\"於是,湘雲眾姊妹一齊告辭,都到怡紅院來,先在海棠樹下站著觀看了一回。香菱道:\"這株海棠真也奇怪極了,怎麼已經芟除了的又會活起來?\"湘雲道:\"你們人死了還會回生,何況草木呢。這都是你們的祥瑞之征,所以今兒我原是替你們作賀的。\"隻見寶玉在屋裏忙亂著,命人安置坐位,又命晴雯等衝上好的龍井茶。李紈道:\"寶兄弟你不用亂張羅了,咱們與其在這裏耽擱工夫的,莫若早些兒都到瀟湘館去,那裏難道沒有預備的好茶麼。\"眾姊妹聽了,齊聲道:\"好。\"釵、黛二人挽留不住,一齊都到瀟湘館來。

但見幾淨窗明,收拾的十分幽雅。正中地下放著三張方桌,桌兒上擺著三個攢盒兒,都是引進幹鮮果品以及醃糟的南菜。

四圍放著六張羅漢榻,每榻上放著一張小炕桌,每桌上一副文具。兩邊坐褥引枕、腳踏痰盒俱全。湘雲、寶琴坐了第一榻,香菱、岫煙坐了第二榻,迎春、探春坐了第三榻,惜春、巧姐坐了第四榻,李紈、寶釵坐了第五榻,黛玉、寶玉坐了第六榻。

丫頭們挨次兒遞過了茶。隻聽湘雲道:\"寶姐姐你們昨晚擬的題目呢?\"寶釵聽了,不好說昨晚被寶玉鬧的沒得擬,乃笑道:\"題目原該大家現擬才是。我們預先擬定了,似乎有弊似的。\"迎春道:\"我和四妹妹、巧姑娘原不大會做詩,因為海棠重榮,乃是一件喜事,我們必得隨著謅幾句子兒應應典兒。你們若把題目擬的太難了,韻再限的太窄了,我們三人可就不做了。\"李紈道:\"依我說題目就是’詠重榮海棠’,也不必限韻,各作七律一首,隨便用韻,你們說好不好?\"眾人聽了,齊聲道:\"好。\"寶玉道:\"大嫂子,咱們都有別號,隻有菱姐姐、琴妹妹、邢大妹妹、巧姑娘四個人並無別號,你何不也送他們個別號,過會子作完了詩也好落款。\"李紈聽了,想了一想笑道:\"我想菱妹妹可稱映蓮仙客,琴妹妹可稱鬆下清僚,邢大妹妹可稱秀嶺逸民,巧姑娘可稱明河小友。你們說好不好?\"香菱笑道:\"別號原沒什麼要緊,任憑你們怎麼叫就是了。\"寶玉笑道:\"諸事都說定了,我最夯雀兒先飛,我就先打稿兒了。\"說畢,鋪開了花箋,提筆就寫。

隻聽巧姐笑道:\"二叔,你和我二嬸娘坐在一處,我可不大放心,隻怕你們私行傳遞。\"眾人聽了都笑起來。湘雲忙道:\"巧姑娘,你和你二叔換個過兒。\"寶玉聽了,忙笑著走來和惜春坐在一處,巧姐過來和黛玉坐在一處。大家一齊研墨鋪紙,支頤構思。寶玉又命丫頭們每人麵前斟了一杯熱酒,以助詩興。

不多一時,先後俱各交卷,都送到李紈的桌上。李紈看了大加稱賞道:\"今兒的詩比往常做的更有趣兒,不但詠海棠重榮,兼有他們回生的意思。情景雙關,妙極了。可見作詩再不必限韻,往往的把好句為韻所縛了。依我的愚見,請四妹妹另錄出來,也不必論賓主次序,也不必論詞意之工拙,寶兄弟、林妹妹、菱妹妹、迎妹妹他們四個人是身曆其境的人,說的親切些兒,把他們這四首列在前頭。我們八個人無非是稱賀的意思,我們的八首按交卷的先後次序兒列在後頭。一總錄出一張來,大家再細加評論。諸位以為何如?\"眾人又齊聲道:\"好。

\"惜春忙取出一大張花箋來,將這十二首詩重新錄了出來,遞與湘雲。湘雲接來,高聲朗誦道:怡紅公子嫣然還是舊開時,回首當年係我思。

不是返魂香一炷,誰聯續命縷千絲。

他生可卜人難料,轉敗為祥物有知。

趁此春深酣睡好,莫教花事負佳期。

瀟湘仙子多情若個似東風,剪玉塗脂發舊叢。

香謝返魂薰爛熳,人如春睡醒朦朧。

重圓鏡傅飄零粉,繼晷燈搖淺淡紅。

莫道再生容易得,栽培何以答天公。

映蓮仙客斷魂縹緲未多時,又被春風吹上枝。

紅瘦綠肥前恨釋,聘梅棲鳳結歡遲。

重邀名友深閨伴,弗怨東皇薄命司。

暮落朝榮休比例,神仙不老舊豐姿。

菱洲居士花本無知為底來,一年憔悴一年開。

劉公俗見長留恨,黎舉非時竟欲媒。

剪到垂絲風力軟,勻將粉臉夜台回。

登巢勝事空千古,那及名園曆劫栽。

蘅蕪君花如月缺又重圓,始信長眠是短眠。

噩夢喚回春有力,玉顏依舊見猶憐。

風姨省卻飄零歎,天女能參粉黛禪。

縱入紅塵消俗態,曇葩祗樹比芳妍。

蕉下客嬌蕊偏叨雨露深,劫灰燒盡更成林。

酒如千日醒猶醉,夢曆三生去又今。

號錫神仙應不死,巢成香國許重尋。

花枝折向誰邊好,兩世雲鬟碧玉簪。

枕霞舊友海外移來委逝波,留仙無計奈愁何。

誰知春到敷新蕊,猶是霜侵既改柯。

地老天荒情不死,休征瑞應理非訛。

隻愁舊社重新起,纏繞詩魔更酒魔。

稻香老農琉璃易碎彩雲飛,又向春堤緩緩歸。

倩女魂真離複合,漢宮人訝是耶非。

絲能續命腸休斷,花正含葩綠尚稀。

莫道舜華搖落易,不隨蒲柳入嘲譏。

秀嶺逸民招得傷春一縷魂,故園風日又晴暄。

新妝未改當時樣,暈頰全非舊粉痕。

暖入輕綃紅映肉,嬌藏繡幄寂無言。

怪他蜂蝶曾相識,未訴離情繞樹喧。

藕榭主人落榮難期最愴情,敲詩分句憶前盟。

梅花為伴同而異,銀燭高燒滅複明。

夢醒邯鄲春更好,聲催謝豹蝶休驚。

漫言草木無知識,也向東皇感再生。

鬆下清僚玉露紅浮兩頰潮,軟風無力透輕綃。

有絲不學垂楊線,奪錦誰爭蜀郡標。

卜得重榮腸已斷,可知逸我夢非妖。

而今春睡何時醒,謝豹聲聲入綺寮。

明河小友為恨東風狠藉狂,殘妝原許試新妝。

紅雲點絳朝酣酒,白雲烘春暖欲香。

乍萎物原隨氣化,呈祥花亦為人忙。

綠窗名友須珍賞,豈羨芳菲綺閣旁。

湘雲念畢,又遞與眾人挨次兒看了一遍,俱皆稱賞不已。正欲大家評論,忽見門外進來了一個人,笑道:\"我們的牌早鬥完了,怎麼你們的詩還沒做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