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鹿英雄傳02(2 / 3)

關散左掌拂擺越快,如繁花越為迷亂,重重花枝花影將自身門戶層層護住,右指倏地穿出,食指拇指拈在一起,另外三指指影紛動如幻,分別戳向薛慕白心口“玄祝”、“膻中”、“雲府”三處大穴。

薛慕白揮掌舞動圓弧,如雲開霧散般,將他三指之力隔開。右指自腋下穿出,中指在夜空破空虛點。關散“笑腰”穴一麻,心知薛慕白隔空穿力的打他穴道的功夫,便是薛慕白名動武林的絕技“隔空打穴”,總算他反應快極,急切間將已閉上穴道筋絡。

斜刺裏,薛慕白點地一躍,右掌並如刀狀,當頭向他斬落,這一斬之下氣浪劈空傳來。關散展開“蘭花剪影手”的功夫,左掌上掠,腕影飛動,掌心直拍他手腕,右指如穿花叢,拿他前胸“紫宮”穴。這一下寓守於攻,薛慕白一斬之勢被他帶偏。

薛慕白身子下斜,關散一指之力自他胸前劃過,右掌一繞,擊向他腦後“風府”穴。關散身子一矮,從他皓如白雪的掌影下避過,右腳貼地劃出,勾他腳裸。薛慕白身子後躍,以隔空打穴的手法,點他“神藏”、“縮筋”兩道穴道。

關散穩住身形,翻掌抵去他隔空傳來的打穴之力。薛慕白心忖若不能一舉攝住關散,與大事無益。雙掌上交,掠過他頭皮,一合即分,如星際天幕,雲散天明,掌風如挾風雷之勢,“劈啪”作響,兩道氣浪緊嘯劃空,關散如蘭花垂蔓般拂動的掌影一頓,群芳如遭電擊,霎時間顏殞花謝。

關散抵擋不住,又驚又奇,一怔之際薛慕白雙掌再起,掌力如卷天穹般暴漲開來,壓的關散氣息難順,招式再難展開,驚道:“‘混天無極手’?你是‘天際無涯’公孫僭的傳人?”

“你說我使得功夫是‘混天無極手?”薛慕白掌力頓消,語氣中更是驚不可鄂。

他剛才所展的那一掌是多年前一個老丐教他的。薛慕白卻不知名字,他靠“隔空打穴”的功夫已打敗了許多敵手,這一手武功薛慕白今日也是第一次使來。

“混天無極手”是武功號稱天下第一的“天際無涯”公孫僭早年絕技,後來又專注於劍,劍法名動中原武林。

二十年前,薛慕白初出江湖,遇到一行事離經叛道、藐倪世俗禮法的老丐。薛慕白性情灑然不羈,與老丐性情相投,便教了他幾招功夫。

關散重“哼”一聲:“怪不得你如此囂張,原來是借了公孫僭勢頭。”薛慕白明知他說如此是要激怒他,也不禁勃然大怒。他向來獨來獨往,從不借他人之勢,關散受這些話,等於毀他名譽。武林中人最重令譽,薛慕白雖灑然不羈,卻也難出虛榮這道牆,聽關散又說道:“姓薛的,敢跟我來嗎?”身子如雲中飛燕飛起。

薛慕白被他激起好勝之心,飛身追去。兩人身影若風,在偌大的潞王府內穿過。眾金兵怕他們對驚擾了主子,發足狂追了上去。追到王府一處荒園前,眾金兵都停了下去。

那荒園乃王府禁地,完顏允濟曾特地交代,不論有任何事都不得進入院中。女真軍紀甚嚴,金兵無人敢違抗,眼睜睜的看著關、薛二人翻牆入院。

“將軍,怎麼辦?”一金兵問道,那金將想了想道:“快去稟報王爺!”

薛慕白躍入院中,隻見一排排玉石假山層層如林,幾株梧桐、楊柳三裏林中,在月光下拉著長長的影子。薛慕白追趕關散到一棵柳樹下,見他雙掌托起,掌風如聚,滿樹柳葉為他掌風引動,身子轉過,雙掌齊推,無數柳葉如劍般送到,團團綠影霎時間將薛慕白緊緊裹住。

清影晃動,薛慕白如幻幽魅,身飄如風,周身內力湧聚,將射到身前的柳葉激射在地,泛著蠟色的柳葉遺落滿地荒院。就在這一瞬之間,關散已失去了蹤影。

薛慕白飛身飛到一座假山上,極目在假山從中尋找關散蹤影。唯見黑漆漆一片夜色,哪裏有關散身影?夏夜晚風徐徐吹過,薛慕白感到一絲涼爽之意。他與關散爭鬥時刻非短,此刻汗水滲出,浸透他一身衣青衫。

荒院之中,夏蟲鳴聲此起彼伏,和著遠處更夫報更聲,更顯夏夜寧靜。此時月過中天,時刻已是三更過半。無邊黑影之中,一道人影閃過,薛慕白無遑猶豫,如雄鷹撲兔般,從假山上飛躍而下,右掌向他肩頭搭下。

腳甫一落地,突被一軟物一拌,身子向前迭出個踉蹌,總算他反應快極,右腳向前探出拄地,雙臂一振,身子後傾穩住身形。關散一聲冷笑,身遭楊柳枝擺葉搖,沙石飛散,發出“沙沙”的聲音。

薛慕白身子後斜,這一掌帖胸劃過。一掌之勢未絕,關散第二掌跟著送出。薛慕白拂掌將接,眼尖忽的一亮,銀寒劍光自他袖間隨著無鑄殺氣在暗夜中異常閃亮。薛慕白在江湖上身經百戰,臨敵經驗極為豐富。身形一側,右掌倏地抓實,扣住他脈門,順掌向前一帶。

“嗖”的一聲,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自關散袖中飛出,銀冷刀麵迎著皎溶月色寒光迸射。“嘶”的一聲,銀光劍影直直沒入薛慕白身後假山石壁中。右掌跟著上掠,朝他麵門送去。

他解人兵刃、發掌攻敵,全在一瞬之間。這一掌之勢大開大闔,雄渾無極,一掌之下,催木斷石,焦人肝膽,關散斷然不敢接,向外連退,薛慕白身形如黑夜般罩了上來。

眼見關散敗勢已定,募地周圍氣息一緊,薛慕白隻覺氣息難順,身周無鑄大力如驚濤駭浪般隨著暗夜一層層壓上,體內血管筋絡如若暴漲,幾欲破裂開來。薛慕白心中一駭,飛掌來抵那無邊之力。那力道陡然更強,身子騰的飛起,撞到身後假山石壁上,一口鮮血箭般噴出。

一道黑影搶出,薛慕白麵前氣流急湧上來,一時喘息不定,一直冷冰冰的手掌瞬間掐住了他脖頸。薛慕白幾若窒息,就聽道關散結結巴巴說道:“厲……厲先生……此人乃……乃公孫僭傳人……”

薛慕白聽他說話喘息紊亂,顯然也是受了內傷。能在不動聲息間,將兩個一流好手同時重創,此人功力之精,實乃罕見。

“滾!”那厲先生一聲喝叱,猶若自九幽地獄傳來,手中勁力大增,薛慕白氣息難喘,臉色漲的血紅,布滿血絲的眼珠向外突出,勁力鬆濤般滔滔不絕湧上,薛慕白值得運氣全身內勁相抗。借著微弱月光,依稀看到那人約莫五十來歲年紀,麵上皺紋一圈壓著一圈,披頭散發,騰騰殺氣猶若九幽厲魔。

關散如蒙大赦,掙紮起身,一步一晃向院外逃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薛慕白隻覺自己內勁便如自己內勁如江河入海般,一點點消失,心中駭意越盛。那人手一鬆,放開了薛慕白,薛慕白頓覺氣息大敞。那人背過身去,大為失望的說道:“你剛才那一掌卻是公孫僭那老頭的功夫,但你內功心法卻絕非那老頭一路。你不是他傳人。”

薛慕白剛才聽到關散稱他“厲先生”已猜到他身份,起身整整淩亂衣冠,說道:“‘海怒無濤’厲海涯果然名不虛傳!”

厲海涯如若自言自語:“‘滄浪滔滔,難濁天穹;萬古淩空,雲動從風’,風、雲、海、天武林四奇,雖然向來齊名並稱,但,風雲不過天像,海澤雖闊,終無天廣。‘天際無涯’公孫僭的確是天下第一,不過,我厲海涯偏不服他!”

雙目神情呆呆出神,好似在回憶往事,久久幽幽歎息說道:“十五年前夙劫穀一戰,邊禦風、淩彥還有我厲海涯,都輸給了公孫老頭一招。十五年了,這些年我隱居於此,就是為了有一天洗雪此恥……十五年了!”

厲海涯目光忽盛,問道:“你可知公孫僭下落?”

“二十年前,晚輩有幸得公孫前輩傳授了幾招功夫,之後再無機緣得見前輩佛麵。”薛慕白搖搖頭,如實相答。

“你沒有騙我?”

“晚輩絕不敢有所欺瞞!”

“那你也沒有活在這世上了!”身子淩空一轉,目光中無限殺機想薛慕白射來,豎掌前推,掌風及胸直透入全身骨髓,筋骨冷嗖嗖的感覺遊遍全身。薛慕白胸中氣血如浪般翻滾,轉念間,雙掌提起,虎口遙遙相對,將厲海涯這一掌罩在手心。這一招正是公孫僭“混天無極手”的功夫,他知道厲海涯了得,這一掌已用上了全力。

掌勢開闔間,如若混沌天際雲開風卷,掌勁綿延無邊,好似浩浩蒼天之力,均寄予這一掌,掌風若攜風雷,劈啪聲滾滾轟動。以厲海涯之能竟也對這一掌的淩厲之勢頗有忌憚,後退了一步,目光中隱有讚許之意:“能接下我一招的,放眼天下,又能有幾人?”

目光忽又放毒:“不過我第二招你還是要死!”話音陡落,薛慕白幾乎未能看清厲海涯如何出掌,眼前便已眼花繚亂,厲海涯飄飄掌影,如萬千流星滑落,萬千掌影在黑夜中飄飛無定。薛慕白不知如何相當,將要後躍避退,厲海涯皓腕一翻,萬千掌影歸於一掌,往薛慕白心口按下。

薛慕白隻覺掌勁溢到身前,如黑夜般將他緊緊圍住,自己全身勁力如被一股無形之力一點點吸去。

“住手!”荒院中響起一個女子嬌叱。厲海涯一怔,掌力減弱許多,饒是如此,打在薛慕白心口,仍如萬鈞山嶽之力,身子飛出,哢的一聲,一顆碗口粗大的柳樹斷去。薛慕白抽搐一下昏迷了過去。

一道紫影從天而降,將薛慕白摟在懷裏,口中吟道:“‘無花錦宮景自生,烏燕柳鶯韻成笙。’厲先生可還記得無花宮?”

厲海涯一怔,喃喃道:“姑娘是無花宮的人?蕭宮主可還好麼?”原來厲海涯早年武功未成之時,被仇家追殺,得無花宮庇護才得已逃的性命。剛才那女子所念得對子,乃無花宮門宮內所刻得對子。無花宮地處西域,極少與江湖中人交往,且位置隱秘,若非宮中弟子決不可能知曉。

那女子淡淡一笑:“難得厲先生還記得無花宮,”指指懷中薛慕白:“此人與我無花宮有極大淵源,還請厲先生方便則個?”

“既是如此,姑娘請便。”厲海涯尋思自己與薛慕白無冤無仇,何況他中了自己一掌,十有八九難以活命,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來還無花宮的人情。

女子躬身謝過,抱起薛慕白,飛身躍起離去。避過府中重重崗衛,出了王府往南飛去。行了約莫十餘裏,覺到薛慕白氣息漸弱,停了下來,喂他吃了粒紅色藥丸,心知若非自己突然出現,使厲海涯收回部分掌力,薛慕白小命早沒了。

薛慕白服過女子所胃藥丸,氣息漸複,女子抱起他繼續向南急去。行到一處山崗前,女子將薛慕白放到一棵樹下,使他背倚樹幹。削淨麵容與初升朝霞映在一起,更顯得他麵容白淨俊逸。

滿山綠樹寒密,山野繁花星星點點,繁繁駁駁,如疊如翼。女子眼中卻隻有眼前兀自昏迷不醒的男子,滿腔柔情蜜意,柔腸百轉,芳心可可。能夠永遠這樣靜靜守護著他,是她願意付出一切的。

無花宮神藥精妙,薛慕白服後本來慘無血色的蒼白麵容,漸漸恢複了血色。麵皮漸熱,薛慕白悠悠醒轉,緩緩睜開雙目,眼前女子身姿曼妙,一身紫衣,肌膚勝雪光滑,一頭秀發自然散開,分批肩頭。麵容霞光流麗,不沾粉脂。

隻是,殘掉的左眼,讓她的美麗大失情韻。

“你是,心?”薛慕白猶置身夢中,心中無限疑惑。

“我是第二心。”第二心一隻右眼泛著靈光,直直的望著眼前的男子,想起這幾年在江湖紅塵中的打滾,隻覺這樣靜靜的和他在一起,才是最安靜、最真實的。

薛慕白想起此行目的,在抬頭望望天色,心中無數疑慮再也不願多問,起身便要離去。第二心橫身相攔,薛慕白道:“心,薛某不是草木,你對我的情意我都明白,隻是,我心中有了另外一人,就算她不愛我,就算她嫁給了別人,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人。”他自以為解釋清楚了,舉步便要離去。

這些話第二心不止聽到一次,再聽到他說這些話,依舊心痛無極,見他離去,合身攔住他:“你可以不愛我,但我不能睜著一隻眼看你去送死!”薛慕白一怔,第二心看出他疑惑之意,嘿聲冷笑:“別以為我不知你混入潞王府有什麼目的,韓侂胄自己想建蓋世彌功,卻讓你們這幫自命俠義的江湖中人去送死!”言語中滿是譏諷之意。

薛慕白一驚,抓住她皓白如雪的手腕,逼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原來群雄奉韓侂胄之命北上中都,刺殺金國皇帝大臣,群雄商議,由薛慕白混入潞王府中,然後同群雄裏應外合。刺金行動乃絕密之事,不想第二心竟也知究竟。

“你平生最恨的便是侵犯大宋江山的金狗,你又怎會甘心為完顏允濟賣命?”第二心任由他拉著自己手腕,話語淡淡,卻帶著辛辣的諷刺之意:“臨安的大宋朝廷能夠中興天下的沒有幾個,多嘴多舌的繞舌婦卻比比皆是!”

薛慕白聽出她話中有話,“你是說,我們此行計劃有人泄密?”

“不光你們刺金的行動計劃,就連韓侂胄北伐行動進軍圖,也都被大宋那幫國家棟梁賣給了金人。”第二心滿含譏諷:“從你們剛一踏上金人土地,你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金人掌握之中了!”

薛慕白怔怔發忡,遠望連綿青山,盡為朝霞所染,山勢險拔挺峻之處,直入雲表,群峰如疊如聚,如虎如踞,山巒奇秀。雖無江南山水的不煙而潤的秀麗,卻多了幾分龍霸王圖的雄奇之氣。心忖如此江山卻要受辱於異族夷狄,心中一陣悵惋悲憤。

“我一生有兩大誌願,一是娶師妹花百齡為妻,如今她已嫁給了我師兄;二是看到神州光複,金賊疲命。這些年來朝廷不思進取,總算韓相爺有伐金之誌,”薛慕白話語堅決:“韓相爺的北伐或許隻為一己之私,但他總算要和金人開戰,隻要能光複舊土,一個薛慕白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