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蓬裏,李空和我找了個最裏邊的角落,她小心地用身體擋著我,幫我輕輕褪開了外衣。當她低頭看著我腰間的傷口時,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我自己也知道那兒定是傷得不輕,腰間肋下的皮膚是很細嫩的,那一鞭抽下有多大力道我自己怎麼會不知。
“沒事,你可不許哭啊。我現在都不痛了,你瞧你的臉多難看。拿些水洗洗傷口,待會人多了就不方便了。”我轉頭笑著說。
李空抬頭看著我,眼神痛惜,“哥,你忍著點啊,有好些泥沙,我得用水洗。”
這時回帳蓬的人還不算多,連我們在內也就五個。李空提起裝水的瓦罐倒了一碗水,伸手向自己衣襟下方,撕下一段中衣,低聲說,“哥,最幹淨的布也就隻得這個了。”
“沒事,就用它吧。”
李空用布帛輕沾了水,一點點地擦拭我腰間的傷口,痛得我眼前一黑。感覺到了我的異樣,李空忙住了手,“哥,沒事吧?”
“……繼續……”
如果水夠多的話,處理類似的傷口的方法就是一直用水衝洗。可目前每個帳蓬隻得一瓦罐的水,還有十八張嘴等著喝,斷無為了我這傷口就讓其它人一晚上沒水喝的理。
李空小心翼翼地清洗傷口,從她手指所觸及的範圍我知道這傷口委實不短,從我的左肩膀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左臀部,其中在左腰部的傷處最痛,那兒的皮膚也是最難愈合的。她擦一下我就冒一陣星星,到後來我實在有點撐不住,眼前也升騰起一片白霧。終於在此時,李空處理完,將我的衣襟放下,並小心扶著我躺下。躺定後,我側眼看去,那碗水已變成了紅色,李空端起碗走到帳蓬外把水給倒了。這時帳蓬裏的人都差不多回來全了。
“空,把那張餅給我吧,不吃飽明天怎麼會有力氣幹活呢。”我輕輕地說。
李空拿起那張不知其味的餅,跪坐在我前麵,用手將餅撕成一小塊,喂在我口中。我費力地吞下。飲水的份量是指定不夠的,剛才為我清洗傷口又已經用掉了一碗,已經開始有人使勁往我們這邊瞪眼,看來要第二碗水是不可能的了。
勉強我們把兩張餅都吃下去,李空也蜷著身子躺在了我的身邊。
“哥……”
“怎麼?”
“我很想……她們……”
“……別說了,我知道。我也很想……”太疲倦了,帳蓬裏其它的人還在低聲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剛醒來就覺得全身僵硬,關節無一不痛,手臂差點舉不起來。這裏是沒有人聽你訴苦或是同意你休息一天的,我咬著牙,對自己說,加油,你一定能行的,加油。師父在看著呢!
就靠著這意誌力,我硬是在采石場裏撐了一天。既是撐過了一天,那就還能繼續撐下去。
轉眼間我們已在穆平度過了兩個月,每日都是周而複始的苦工。
自從第一天見過小九後,我再沒見過他。
腰際的傷口在第一個月內總是時好時壞,我的皮膚本就屬於不易愈合型。傷的第一天就受到了感染,後來每天被汗水和泥沙浸著,一時愈合一時流膿,我和李空都束手無策。
最殘忍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來自於我們手腕和腳踝上的傷口。這些傷口由於造成的時間太長,皮膚撕損太多,愈合後長出來的新皮膚都是褐色,左右前後的皮膚相互牽扯著,皺巴巴的,就如個猙獰的圖案。據我觀察,穆平城裏所有民夫的手上和腳上都有這麼兩圈遠看褐色、近看肌肉扭曲的印記。不論我們到哪裏,這都是我們的標識。
轉眼已是七月底,除了腰傷,我和李空的身子也沒什麼毛病,頭發已經垂到了耳際,有時已可以不用包頭巾,也沒人多向我們看一眼。
老豐頭見我和李空都屬於苦幹不說話的,隨著時間推移,看待我們的眼神慢慢帶上了點溫度。我們始終小心翼翼地不多與其它人接觸,免得有人窺破了我們是女人這個秘密。
每個月底都有一次洗澡的機會,就是到山腳下的溪水裏好好衝一衝。這個日子對於全體苦役來說是最高興的日子,而對於我和李空則是既渴望又尷尬的日子。天氣愈益炎熱,每天都是帶著滿身的泥沙和汗水睡覺,肮髒到什麼程度無法想象,我差點都已經忘了這個身體是自己的了。
在洗澡的日子,我和李空總是挑選比較邊緣的位置,穿著衣服就往水裏鑽。我們現在還是很瘦弱,身形也委實看不出男女。可是以後怎麼辦,難道要在這兒待上個三五年?真是想不了那麼遠。洗一次澡就是一個月過去了,我就是靠著這個來記算時間。
泡水對於清潔身體自然好,可是腰際的傷口總會在第二天早上就流出些許膿液。這是我私底下自己撩起衣服看到的,可沒敢跟李空說。
這段時間我的精神還好,身子也比以前要好許多,雖然還是瘦,但可能還長高了些。七月中,我又見到了小九。那也是我們回營地領晚食的時候。他高瘦的身材倚著欄杆,身子急切地探向我回帳蓬的路。我在遠處都可以感受到他溫柔的眼光。李空微笑著故意扯扯我的衣袖,抿著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