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講述(2 / 2)

我知道李空肯定也是這樣痛,但我們誰都沒有吭聲,隻不出聲地走著,有時遇到了平地我們甚至還跑起來,那不是歡快地跑,而是逃亡的奔跑。

月光開始慢慢從東邊升起,隻得一彎淺淺淡淡的月牙兒,照著兩個孤單瘦小的人影,穿過草叢,穿過平地,奔向未知的天地。

不知道奔了多久,到了後來隻是機械地挪動腳步,單靠著意誌在支撐我們繼續走下去,渴了就從壺裏喝一口水,但是幹糧我們卻是沒動,因為我們兩個都很清楚,吃完這些東西,不知道下一餐又能在哪兒呢?銀子總是要花完的,可是我們的未來卻象是巨大的黑窟窿,有那麼多未知在等著我們,銀子總得留到最後的地步才能用吧。

月亮已開始慢慢西沉,黎明前是最為黑暗的,我和李空都不太能走得動了,剛才滿身的熱汗現在卻冷冷地貼在身上,黎明不但是最黑的也是最冷的。我隻覺得我和李空兩個都開始冷得瑟瑟發抖,腳步也漸次開始沉重起來,眼皮也開始沉重起來……

我們本來是一直沿著山道走,離了甘水鎮水就沿著官道行走,隻不過我們一直是行走在官道旁的樹叢裏,這當然要比直接走官道要辛苦得多。

這時我看到前方的官道旁有一棵大槐樹,我一時得了主意,“弟弟,我們先在那棵樹那睡一會吧,睡醒了有精神我們再趕路。”

李空早已沒有力氣答話,隻輕輕恩了一聲。

我們走到槐樹前,樹很粗,要三四個我這樣身量的人才能合圍得過來,頭頂的樹葉象把巨大的黑傘撐在頭頂。我打開包袱,拿出裏麵還放著的僧衣,三兩下鋪在地上,就和李空直直地倒了下去。

這一躺下來,全身那個酸痛啊!我忍不住咧了咧嘴,這樣的苦,何曾受過呢。

“師……哥哥,我先睡了啊!”李空輕聲說,一會兒,她的呼吸就變得綿長起來,身子蜷得更緊,貼我近近的,我們依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

她倒是睡著了,可我,卻是朦朦朧朧,半睡不睡的樣子。腦子裏卻清晰得象條河流,細細回想這六年來我在庵裏度過的日子。

真是好笑,在這等緊急的時刻,我首先想起的卻是從前那些過往。

我五歲時就跟了師父,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到的庵裏,好象我是一出生就在庵裏,那說明我是從五歲才出生的?可是我沒有任何關於我五歲前的記憶,我不記得我爹娘的樣子,我也不記得我是否有兄弟姐妹,曾經住在哪兒。難道說我是棄嬰?

六年來,師父一直待我極好,溫柔敦厚的師父,從來慈愛有加的師父,我現在才明白,在我心裏早就把師父當成了母親。看著她咳嗽吐血,我真是心如刀割,隻是那時我並不知道,隻是覺得尊師重道,看到師父受傷是一定會心痛的。

可是等到看到她為我準備的包袱那刻,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了舔犢情深。還有那幾張烙餅,佛門是不許吃雞蛋的,可是師父一定知道我們要走很久很遠的路,單是麵粉是不能給我們足夠的營養及精力的,她肯定是下山向鎮裏的人買了雞蛋,又特地加了我喜歡的蔥花,如果不是她一直愛我憐我,她又怎麼會如此?

我隻覺得臉上一片冰涼,也不伸手去抹,望著頭頂黑乎乎的樹頂,繼續整理思緒。

原來在我心底裏,早已是把她看成了母親,隻是一直守著那許多戒律,從未將一絲一毫的溫情顯現出來。等到如今人不在了,方想起原來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過,還有那麼多事情應當去做,可是現在,現在……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翻了個身,想起我離開庵門時師姐們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冷,那眼光裏雜著太多東西,我現在一點也理解不了。我曾有過很要好的師姐,但她們大多是習武堂裏的司職人員,可那天下午一個也沒見,想是都與敵人正麵相對了吧。我心裏一痛,那麼多熟識的人,那麼熟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在這一瞬間離開了我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修為不夠,我也根本不覺得悲傷是一件和快樂同等的事。我還沒有修到勘破生死的境地。我隻知道死了的人就是能讓活著的人痛苦,而讓活著的人痛苦,就是設法讓這人周圍的東西都毀滅。這些東西裏就包括有愛的人,和愛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