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福大駭之餘,悔恨交加,四和千叮萬囑的話,他見了新貴就拋諸腦後,叫他謹言慎行,怎麼卻似中了魔?本以為是送他扶搖的青雲,不想卻是收他性命的毒蠱,心中惟有哀歎--禍從口中生!
他望著眼前的素白裙角,口中諾諾不知如何作答,怯怯抬眼,卻隻窺到她素手緊緊攥著羅帕,耳中冷語激人:“你是這裏的人,該要我走才是。”
焱秋提了裙裾便走,不妨一腳踩在碎玉上,足底的刺痛傳來自虐式的快意,咬了牙硬撐著走了幾步,就被連滾帶爬趕過來的雙福擋住去路,墨色瑎石上幾片血印赫然入目,宮人嚇得臉色慘白長跪在殿門口,雙福汗如雨下,聲音尖得刺耳,“快--快傳太醫啊!”
焱秋手扶著雕花隔扇,額上也沁出了冷汗,卻連聲輕喝:“都讓開,都給我--讓開。”輕顫的尾音泄漏了她心底的脆弱,幾滴清淚墜在地上似琉璃晶瑩,刺得腦中清明如洗--她出不去,亦無處可去!
殷澈棄了汴水從穎江擇陸路入京,其中的避忌焱秋如何不明白,汴水流,流到心底皆是愁,愁在天盡頭?
本以為彼此都有心擱置舊事,他不再氣勢淩人,她亦不會冷語相激,隻要安弟順利返京,過往種種她都可以按下不計,便是置女子清譽不顧,也隨了他的意--暫居皇宸。反正這一生便是這樣了,通敵叛國的佞臣家小,便是顏色傾城又如何?昔日覓得良人的佳願,早隨鉛華而逝。
然而,她的步步退讓卻換來了惹人猜妒的曖昧不清,明目昭彰的收入禁臠,她欲與虎謀皮,沒想到殷澈之狠甚於虎豹豺狼,便是饕餮亦不如他的胃口,整個天下皆匍匐在他腳下,馴服一個女子怎須費那許多周折?
可是,他想就這樣硬拔去她的刺,斬去她的棘,又怎會如此便宜?
“這是怎麼了?”四和的身影出現在殿外,他踢開眾人,微忿的聲音在見到地上的血跡後陡然尖利,“哎呦,這幫奴才,看不拆了你們的骨頭。”
四和伸過手就要攙扶焱秋,她大袖一揮,冷聲說道:“你來的正好,這便是他應下的清淨去處嗎?”
四和心中已然明白了八分,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雙福,隨即換上如常的良順,避重就輕的哄勸道:“小姐不必和奴才們置氣,他們伺候不周自有宮規節製,您身子弱,可禁不住這樣的流血,快些躺下,太醫即刻就到!”說完,側身讓開門口,揮手道:“流波,還不快扶小姐進去。”
流波像風一樣的衝到進前,攬過焱秋的纖腰讓她倚靠,卻悶聲不語一臉戚色。焱秋見她眼圈微紅似用力哭過,忍著痛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流波也不答話,隻喚了青子攙架著焱秋進到內寢,掀開裙擺她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絲履的血汙已經凝成褐色,一道深口貫過腳底,她紅著眼恨聲問道:“莫夫人才走,你就這樣糟蹋自己嗎?為了她們,你…”,話未說已經伏在床沿上痛哭不已,任由焱秋追問也不開口。
青子半跪在榻前一臉無措,焱秋衝她一擺手,語聲犀利:“去擰個帕子來,要浸在冰水裏,給她醒醒神,好把話給我說完整。”
焱秋從未對流波這樣的聲色俱厲,氣惱之下咬著銀牙說出了幾句狠話,“我才進了昭德好好的等著你,如何知道姨母的事情,不過一片碎瓷惹的禍,又與她何幹?你也不必在這裏哭天喊地,我的冤還沒處哭呢,你金口難開也沒人強你,去喚了四和來。”
說著轉了臉不再看她,羅幃交疊後的內寢本就有些昏沉,焱秋的臉卻白得不似真實,流波又愧又急,“是我的錯,我見莫夫人離開汴梁,心中替她著急又為你懸心,回來就見你一地的鮮血,魂都嚇沒了,才急成這樣,你快不要生氣了,好好蓄著精神吧。”
焱秋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神光不複,蒼顏亂發如癲,語聲戰栗:“你說莫夫人離開汴梁了?”
“今天早上離開汴梁直奔長安,說是皇上的嚴旨,不得拖延。”流波如實相告,語聲清脆如珠,彈在焱秋心上,碎落一地琉璃。
她背脊一鬆,頹然陷入紅錦軟墊之中,亂發遮了半張素臉,宛如開在血泊中的玉蓮,幾滴秋露滑下蓮瓣,口中決然:“好,真是好…,他真是籌劃周全,容不得我半分的推拒…,哈哈…”。
一陣哭一陣笑,仿佛墜入魔障。
……
夕陽西墜,鳳闕龍閣盡處,一片迷蒙入暮煙。
殷澈氈靴無聲踏入羅幃深處,闊大的紫檀床榻,青鳳雕欄,胭脂帳半卷,焱秋蜷著身子睡得香甜,內監正要引亮燭火,卻被他揮袖製止。昏昧之中,她膚色瑩玉,似有寶光流轉,輕蘊在唇邊的笑,如鐫在石上的玉芙蓉淺淺綻開,讓他受寵若驚。
得知了昭德宮的變故,他盡力甩開纏手的政事急急趕來,雖誤了幾個時辰,卻撞上難得的時光靜好,胸中的怒融得隻剩溪水潺潺,不經意瞥見踢到紅綾被外的玉足,白紗輕縛,天足小巧不盈一握,他隻覺腦中薰然,胸中有若擂鼓,想躲開臉,卻禁不住心魔的誘惑,反而更近了一步。終於忍不住伸了手去探觸,從未這樣的情欲如火,卻被一聲慘叫驚回,亦從未這樣的膽小如鼠。
殷澈轉了臉沉眉低叱,“堵住他的口,再要叫,便連腦袋也不用留了。”
回過臉,見焱秋無聲擁衾坐起,素臉黑眸分外清明,殷澈亦眇了雙目回望,似被捉了短處的孩童,夜色擋住了神色惶惶,沉默卻掩不住心虛惴惴。
外麵的慘叫換做悶哼連連,焱秋眼中清光輪轉,啞聲說道:“是我自己不當心,與他無關。”
殷澈卻不言語,一拍手,內監燃起明燭如炬,晃得焱秋低了頭,青絲垂落,本是乍見光明本能的躲避,落在他眼中,卻是螓首低垂的含羞半赫,媚色婉轉,旖旎無邊,他掀袍落坐在榻沿,近得攬臂便可佳人入懷,唯有攥緊鐵拳,方能抑住不受控的心,卻不知臉色已經僵澀得瘮人。
凜冽的男子氣息掀起朔風撲麵而來,驚起她一身戰栗,才要閃身逃開,卻被他緊緊箍住肩背,殷澈沉聲道:“哪裏去?給我穩穩坐著,腳上才止了血,若是亂動又會掙開傷口。”
她這才發現,衾被之外玉足半裸,盡被他收入眼底,自己長身半倚推拒無力,兩人素衣牙袍一片刺目的白,青絲堆覆如墨攤開,更辨不清誰的衣誰的袍曖昧交疊,明明是被繳去反抗的羞辱,卻更像是半推半就的尷尬,腦中急轉如梭卻仿佛是月缺月圓的慘淡輪回,空白一片。
隔著薄綢中衣,他袖上的珍珠硬得硌人,逼出她最後的奮力一擊,水目含怒射出寒芒如劍,卻在他眸中的岩漿火海中熔作一灘鐵水,生生吞下口中傷人的話,惟有死死擁住衾被,虛弱得仿佛是溺水的絕望:“你--要做什麼?”
“我叫你不要亂動。”難得見到她慌亂無主的神色,總好過冷漠如霜,殷澈心中升起難得的爽意,怕她掙開傷口,卻更怕自己瀕於崩潰的心智,用力將錦墊往她腰際一送,逃一般的坐到近處的闊凳上,冷嘲道:“放心,你此時蓬頭垢麵的樣子並不動人,我雖不是君子,卻也不會趁人之危,更何況三載我都等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焱秋被他參破心事,窘迫之下惟有訕訕不語,沉默之中外麵的悶哼聲一下下敲在心上,忍不住說道:“雙福雖討人嫌,卻也罪不致死,他不過是揣摩著你的心思辦事,縱然表錯了情也是他的忠心,可惜跟了個狠心的主子,白白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