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溪園風起(3)(2 / 2)

焱秋倚著軟墊靠坐在雕花床欄旁,長發鬆鬆綰起,在一側垂下發尾,臉色雖然蒼白,卻不似昨晚的激憤,忽然眼前一暗,知道是殷澈靠近,側過臉,隻手推開了流波送上的燕窩粥,他抬眸一瞬,四和忙強拽著流波退了下去。

“你要殺我,或要自裁,須得有力氣才好行動,怎麼不吃飯?”焱秋醒來,他心情大好,神色難得的輕鬆愜意,見她不理不睬,溫言說道:“我找你,不過是要帶你回汴梁,你又何必劍拔弩張,抵死相抗呢?”

“我也不過是要找個地方,清清靜靜的度日,你為何又要苦苦相逼?”焱秋冷冷出聲諷他。

聽到清清靜靜四個字,殷澈心火陡然騰起,聲音一沉,“好個清清靜靜,我來問你,初到吳越,你是如何清靜度日的?下至地痞無賴,上至一國之君,他們可曾讓你清靜一日?你當孟璟小兒如何肯放你揚州自在,不過是我一刃明刀,段作兩截,嚇破了他的膽,你方有清靜可享…”

他瞠目而視,冷眼瞧見她下唇輕顫,腮上清淚濺下紅綾被,洇出一片暗紅,心中大大不忍,啞聲勸道:“這樣的亂世,好東西總是有太多人覬覦,權力如是,紅顏亦如是,幸好我還護得住你…”

想到焱秋的遭遇,他心中如置熱鍋,翻滾煎熬,深深懊惱。他縱然有力看護,卻護得了命,護不得運,眼睜睜看她零落天涯,卻隻有等待和忍耐。等待他執掌皇權,忍耐相思苦澀。

焱秋一聲冷笑,“想不到我的命,竟然要顧家的仇人來保下,還不如建鄴宮中一命嗚呼,也好過今日受辱於你。”

隻聽哐啷一聲,銀屏轟然倒地,殷澈勃然之際,竟舉拳瀉憤,望著焱秋眼中難以融化的冰寒,他灰心絕望,三年執著的守望,竟然換來這樣的不屑與漠然,他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擲於焱秋身前,黑寒著臉怒道,“要死,你就該與揚州共存亡,現下恐怕已經失了機會,回不回汴梁由不得你,看罷信,你再決定,是高高興興隨我回去,還是--我綁了你回去。”說罷,甩袖坐到了遠處的榻上。

焱秋撿起信,本想撕個粉碎,不經意“阿姐親啟”四個字入眼,驀然停住了手,她舉袖拭了眼中餘淚,竟真是顧安的字,仍舊是被她訕笑的“蟲體”--形似蟲爬自成一體,力道卻遒勁了許多,笑著複流下淚來。

三年生死茫茫,隔空相望,尺素傳書不過是昔日癡妄,這封信已經是今生最大的奢望。她顫著手展開信箋,墨香撲麵,湧出的淚又花了笑眼。

阿姐:

酷夏一別,已逾九月,我一切安好,勿以為念!你在京中獨自支撐,務必保重!

樊城雖是邊境,但西蜀國勢羸弱,我又以牧馬為職,實不必有征戰的擔憂。這裏地勢高闊,山脈連綿,自是迥異於洛陽城的奢華熱鬧,初來時,夜夜愁夢,時時哀歎,每日靠烈酒陪伴,幾欲沉淪。這些日子,我大段時間與軍馬為伴,進山牧馬,或穀中逐風對月自語,或憑高遠眺大聲呼號,寂寞中,少年銳意消磨,感慨時,家恨離愁淡去,更兼這裏民風淳樸爽朗,我雖帶罪之身,但行動倒比在家時自由許多,如今也結交了幾個好友,充軍生活頗有些滋味。

阿姐,都說西塞朔風淩厲,我卻要感謝這裏,看著山尖皚皚白雪,聽著穀中嘯嘯疾風,顧安重拾往日夙願。你亦不要過於執著,家仇國恨,也許並不是你我眼中的真實,相見之日再慢慢敘談。

殷大哥帶來你安好的消息,我亦心滿意足,想來可笑,昔日好友,因家國之變怒目以對,如今,二人竟又能月下對酌大醉方歸,可歎,命運弄人!他是性情中人,重信守諾,你有他守護,我亦可以安心在此。

放心,安弟已經長大,歸期不遠!

弟 安

一頁薄紙,焱秋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不妨殷澈冷冷開口,“再要翻看,紙就破了。”

焱秋抬眸看去,他臉色仍舊黑肅,眼中的怒氣卻去了八分,不由放緩了語氣,“多謝你看顧安弟。”

“哼!不必,你不覺得受辱便是我的造化。”殷澈也不看她,心頭仍有餘怒。“你們一胎所生,不過隻差了幾個時辰,性格卻大相徑庭,如此的冷腸冷心,不盡人情,枉為長姊,顧安亦比你通透豁達…”。

“他何時歸來?”焱秋不以為意,連聲追問。

“現在應該在路上,回汴梁的事…”

“不必考慮,我隨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