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秋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仍未醒來,次日便被接來的流波,急得坐立不安。
殷澈坐在遠處,臉色清肅,眉間卻聚著憂色。
他這一掌力道不足兩成,不過是要她穩穩的睡個好覺,誰知竟陷入黑夢,不能自拔。
想到此處,他臉色更加沉暗。目光探向銀屏深處,心中回味著禦醫的話。
既然脈象如常,為何遲遲還不轉醒,是不能,還是不肯?這樣的睡法,顯然是累極,這幾日,究竟是如何的殫精竭慮,不眠不休?
他半生征戰,難道還懼怕這小小城廓的幾丈高牆?兵困揚州,不過是顧忌著焱秋的安危。縱然忠善耿直如張儉,縱然憐香惜玉似孟璟,他們的看護又有多少真心,幾分誠意,刀劍起,殺戮生,一旦沾染血腥,陷入絕望,任是誰也難抵擋心底的魔,他怎能拿她的命來搏?
莫氏是焱秋的製肘,焱秋又何嚐不是他殷澈的軟肋。
宿命前緣,可曾有解緣的決?前生今世,是否有脫身的法?
三年前的炎夏,如今回望,便是烈如火寒似冰,火海冰潭之中,殷澈永生難忘。
大梁舊都之中,誰人不知,顧氏小女顏色豔過洛城花,又有誰人不曉,殷家義子英縱世人難匹敵。此時的殷家,已非昔日備受猜忌,屢遭壓製的鎮邊將軍,京中妻小的性命,換來了殷氏父子的瘋狂反噬,廢舊帝殺皇後誅外戚,在人們紛紛猜測天下即將換姓之時,他們立下了三歲的新君,對江山的覬覦,不是沒有,而是時機未到。
廟堂上位高權重的殷澈,手段狠辣,私底下也甚少言笑,難近人情,卻不知為何與焱秋的弟弟顧安相交甚深,於是,便有人欲撮合兩家親事,焱秋的父親顧寒仍在猶豫之中,殷澈卻以年齡懸殊為辭一口回絕,十歲的差距,可大可小,卻是絕好的借口。
都說顧氏女兒殊有顏色,以殷澈閱人無數,容貌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付皮囊,他想要的,是皮囊底下堪與他相配的心,容貌隨歲月流轉,而心卻赤誠如初。
人常說世事無常,難預料,殷澈算不到結尾,連開頭都不由他掌握。那一日的荷花夜宴,他才知道什麼叫做相思成毒,癡心若蠱。
洛陽人愛牡丹成癖,而夏夜水閣中擺起荷花宴,天南海北,高談闊論,最是附庸風雅,顧府亦未能免俗。那日,顧安邀殷澈等一眾朋友過府賞荷,酒酣之際,殷澈離席自去解酒,揮退了侍從,行至月明處,忽見岸邊枝繁花密處有女子嬉戲,便有心捉弄,輕喝一聲,誰知人卻聞聲消失無蹤,正好流雲蔽月,昏暗之中花影憧憧,憑添了幾分陰森之色,夜風拂來,他酒氣上湧,心中暗驚,竟疑是花精作祟,猛喝一聲:“何人在此,再不出來,莫怪殷某無情。”
話音剛落,就聽花叢中有女子答話:“原來是殷大哥,阿元貪玩衝撞了貴客,大哥莫要動氣。”
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冷將軍,竟被一個女子嚇破了膽,殷澈不由氣惱,“難道顧家就是這樣教女兒的嗎?如此逾矩,毫不知羞。”
焱秋被人拿住,本就不忿,更不料竟被說出如此指搠雙親的話來,一怒鑽出了藏身之處,冷諷道:“我在自家花園玩耍,如何要你來管。若說規矩,怎會有反客為主的道理?你私下離席,便是對主人不尊,不許侍從跟隨,便是心存不軌,妄議別人家事,更是村婦長舌。如此心懷叵測,舉止無狀的人,安弟怎會認你為友?”她罵得痛快淋漓,心中卻暗叫不好,細細盤算著如何收場。
莫說此時春風得意,便是身份低微之時,也從未有人敢當著麵這樣折辱他,一雙鐵拳,一刃明刀,如何肯輕易罷休?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不怒,非但不怒,反而心底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