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溪園風起(2)(2 / 2)

阿元,生於月圓之夜,好奶氣的乳名,卻生了好一張利嘴,仿佛句句在理,卻又分明在強詞奪理,明知他身份,卻絲毫不留情麵。此時倒真有了一窺芳蓉的心思,隻可惜昏暗之中,隔著十數步,麵容難辨,隻看見一襲茜①綢軟袍,在夜風中飄擺欲飛,青絲綰作墮馬,搖搖欲墜,伴著身側一樹銀薇,花開盛雪,此情此景,引人浮想聯翩,心情陶然,便有心逗她。

“顧家以賞荷為名設下筵席,不料荷塘邊居然藏有女子,這樣的安排頗有深意啊!”他話鋒突然一轉,“殷某到要問個明白到底意欲何為?”

說罷裝作轉身要走。

焱秋不知有詐,先亂了陣腳,奔上前來牽了殷澈衣袖,低頭認錯,“殷大哥勿怪,是阿元的錯,這裏先賠禮了。”

說罷,依依屈膝行禮,殷澈這才轉回身,退開半步,正要說話,見焱秋盈盈起身抬眸相望,眼中隱有淚光,一下怔在那裏,瞬即又恢複如常,忙側身冷色道:“你哭什麼,我不問就是了。”

正要問話,就聽焱秋嚶嚀一笑,向遠處跑開,還不忘回眸囑咐,“大哥說話算數,才是真英雄,阿元在此謝過了。”

望著消失的身影,殷澈悵然欲失,再動不了半步。

此時酒意已去了大半,整顆心仍醉得厲害,心思恍惚似在夢中,卻又怕是南柯一夢,佳人難尋……。

回味剛才那幾句罵,他心中柔情蕩起,漣漪無聲。

原以為豪門世族養在深閨的女子,不過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千篇一律的性情,饒是顏色傾國也讓人倒了胃口。想不到,顧家竟養出了這樣的女兒,赤子心腸毫不矯作,愛憎分明性情如火,而他卻因為自負險些擦身而過,今夜這樣的偶遇,命運果然不曾薄待他。

他自己便是個離經叛道的人,起身寒武,征戰之中九死一生,最不信醇醇教誨,什麼孔孟之說,什麼君慈臣賢,亂世之中,唯有強權與鐵腕,才是安身立命的憑借。他想要的女子,不僅要視他為天,更要懂他心思,曉他誌願,與他並身而立。

那一刻,他便認定,焱秋就是他等了半生的命中人。

轉日,殷家便遣了媒人上門,顧寒不知殷澈為何先拒了婚事又急著反悔,卻因惜才之心,滿口應下,秋日及笄禮成,便行聘嫁。

聽聞婚約定下,殷澈狂喜,他夙願得償,佳人入懷,隻恨時日太長,秋日來得那樣慢。焱秋卻萬般不願,殷澈於她原隻是個名字,隻是這名字卻有太多含義:冷酷無情,手段殘忍,生殺予奪…,無一不令她膽寒。那夜出口罵他,想來也有些後怕,他麵上分明已經布滿霜色,對待女子竟無半分愛護憐惜之心,嫁與他無若與虎同穴,決不是她想象中的琴瑟和鳴。

兩個人都在等,懷著迥異的心情--等待秋日之夜。

然而,夏未盡而變已生,顧寒蒙冤屈死,顧夫人含恨自盡,安弟流配邊塞,焱秋亡命天涯。

不過是一個夏天,殷澈由濃情似火的烈焰之中被狠狠拋入恨怨如冰的寒潭。

都說緣起緣滅,隨花落,逐水流,不必執著。可丟失的心,如何拾得回來?沉淪的愛,怎樣收放自如?放手,已經絕無可能,便是絕路一條,他也會狠心赴死,隻因當年菡萏池邊,一顰一笑,一怒一罵,已是今生解憂的芳醪,他甘之如飴。

隻是這樣執拗、霸道的愛,何時才能修成正果?

①茜:茜草染的顏色,呈深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