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夜半,依舊沒什麼動靜,兩人才草草睡去。
淺睡了一陣,焱秋被噩夢糾纏,一時驚醒再難安眠。
夜闌更深,疏雨簌簌伴著幾聲犬吠,飄入耳中,想到庭中的鐵腳梅,明日怕又是一地落英,心中莞爾,轉念又笑自己,人尚不知能保全到幾時,還有閑情擔心花事。
輾轉難寐中,想到華伯幾人的安危,想到出逃路上的遭遇,想到顧家的不白之冤…,胸中恨意排山倒海襲來,白瓷枕上,一片濕滑。
銅漏聲聲催人睡,朦朧中似已入夢,再不是無盡的黑夜,也沒有如影隨行的觸手,更不見血流滿地的顧家舊宅,仿佛天色微明,鮫綃帳中曙色初現。
隻是--聲音如此嘈雜,腳步聲、喘息聲、低叱聲、鐵片的刮蹭聲…,好吵!焱秋翻身向外,身上卻一個冷顫,直直從床上坐起。
哪裏是夢?
分明又是夢--三年擺不脫的噩夢,今夜子時成真。
流波也被驚醒,慌亂中赤足立於地中央,如風中之燭,瑟瑟發抖。窗外燈火如熾,青磚地上鋪滿了雕花窗格被拉長了的陰影,她一臉茫然直直望著帳子裏的焱秋,無所適從。
突然傳來一陣急鼓般的敲門聲,兩人同時一驚。
焱秋掀起半邊紗帳,定了定神,清聲吩咐:“掌燈,開門”
屋內燭火亮起,流波引著一人,穿帷而入,焱秋一見,心中一沉,顫聲問道:“華伯,你們--沒走?”
“小姐,哪裏走的了,到處都是圈套啊!”再見焱秋,恍如隔世,華伯說話間已經老淚縱橫,一身緇衣如水洗過,不再挺直的背脊透著深深的無力與無奈。
眼前之人,並無血緣,亦沒有契約,隻是一個忠誠的老人,為了她,一夕之間衰老了十年。
焱秋拾起身邊的大麾,披在華伯肩上,溫言說道:“咱們本來就是冒險一搏,如今輸了,認輸便是,船行未到水窮時,你不要這樣的傷心自責。也好,如今一家人守在一處,共進退!”
“小姐,”華伯無力的擺了擺頭,“是我考慮不周,害了莫夫人,更害了你啊?”
“姨母,她現在人在何處?”聽聞姨母有難,焱秋聲音一變,精心築起的屏障瞬間崩潰,心中惶亂無處遁形。
華伯大夢初醒一般,哀聲道:“莫夫人被殷澈拘著,已經一天不曾用藥了,老奴無用啊!”
…
原來,一切早就在殷澈的計算之中。
說什麼再開北順門,收回戒嚴令,不過是引她上鉤的餌,誘她入甕的局。
她何其有幸,這樣的精心安排,巧思布置,隻為她一個弱女子。
早在揚州獻降的密謀中,吳安泰已經奉命四處打探焱秋的消息。隻是她的藏身之所,乃是孟璟命郡守張儉親自安排下的,他上天徹地,一無所獲。
郡守以身殉國,屍首未寒,一家妻妾已經形同水火,張夫人無後,眼看就要落於下風,突然想起了故夫的一句醉話,“夫人,顛倒天下眾生的傾城佳人,居然被我藏了起來,小小的烏衣巷真怕委屈了她。”
焱秋的下落,換來了殷澈的親自登門。
一句看似無關的話,兩人各得其所。
張夫人夙願得償,踏著丈夫的忠誠和良善,執掌了張府。
而殷澈,把烏衣巷翻了個底朝天,沒找到顧焱秋,卻拿住了莫氏。
幾經盤問,莫夫人卻不肯說出焱秋的下落,她的一對兒女,也得了嚴訓,隻是哭鬧不休。
殷澈卻也不急,他心中篤定,莫氏既然在,就跑不了顧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