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揚州夢醒(1)(2 / 2)

人剛走遠,華伯忙俯身低聲問道:“小姐,真的沒事嗎?”

“事已至此,咱們也不能坐等他來拿,不如賭上一局。”焱秋並不答他的話,緩緩收了笑起身,立在窗前垂眸沉思,冷風入窗,攪起青絲飛揚,素顏瑩白如雪,神色堪堪透著決斷,“你接上姨母一家連夜出城,若如你所料一切順利,明日再轉回來接我。”

華伯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打算,斷然不肯,急勸道:“留你們兩個女孩兒家孤身在此,我如何能放心?要走便一起走,再不然,老奴先送小姐離開,明日來接夫人。”

聽他不肯先走,焱秋語聲一沉,“華伯,你糊塗啊!我和流波的容貌,殷澈貼身之人哪個不曉?絕不能這樣範險!分開行事,總是勝算大些。你們若安全了,我也少了一樁牽掛。”

“小姐,…”華伯還要再勸,被焱秋冷聲打斷。

“還要拖拖拉拉,難道是忘記了穎州的舊事,要我再重提一次嗎?”她語聲隱隱帶了薄怒,往事怎堪回首,不是春花秋月,亦非笑語歡歌,恍如噩夢一場,掙脫不得。

華伯聽她提到舊事,腦中如電抹過。

當年顧家獲罪,為了躲避梁國的追捕,焱秋和姨母莫氏一家逃到吳越,隱居在穎州,地遠天偏的小城,寧靜質樸,世上喧囂仿佛從此再與她無關,幽居生活看似雲淡風輕,曾以為一生就這樣度過,不想她閑暇時的一幅畫作竟然引起一場劫難。

吳越國皇帝孟璟素來偏愛丹青,幾近癡迷,這幅畫不知如何流入他的手中,歡喜之餘,他命人四處探訪作者,拿到的卻是焱秋的一幅小像,他乍一看,居然笑出了聲--穎州郡也忒大膽,為了邀寵居然使出這樣的手段,此種容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莞爾之際,也不深究,隻命人宣焱秋入京論畫。

聖諭一下,焱秋避猶不及,如何肯去。穎州郡軟硬兼施曉以利害,她卻橫下心來,百般推諉,不斷拖延,僵持之中,孟璟也不再問,仿佛已將此事忘得幹幹淨淨。眼見到手的好事就要落空,穎州郡便發狠捉了莫氏,又鎖了華伯來,打得奄奄一息。親人受累,焱秋再難堅持,隻得點頭應允。

焱秋從小被父母嗬護於掌心,顏色冠絕舊都洛陽,表麵上性情恬淡,靜若秋水,骨子裏卻帶著女兒家少有的驕傲與倔強,正因如此,才能舍命做出刀刺殷通、響雲喋血的事來,惟有這與生俱來的純善心地,讓她為了身邊人的安危,屢次放下尊嚴,屈從於權勢。

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往後種種再由不得自己。

焱秋語中已經明白點出了厲害,更何況她主意已定,再難轉圜。

華伯知道勸不動,心中更加不忍,麵色淒然,“小姐,你的用心老奴都明白,隻是--從離開汴梁,我就守在你身邊,如今這樣的緊要關頭,怎能拋下你呢?”

焱秋何嚐不是如此,相依為命的歲月裏,她早已視華伯如親人一般,今日一別,她便是孤鴻一片,恐怕相見再無日期。

她心中慘淡難為,卻強笑著開解道:“誰叫你拋下我了?不過是叫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好好替我照看姨母一家,有什麼差錯,我定不依的。”

明知她語中團聚不過是一句虛言,華伯仍含淚點了點頭,“小姐放心,老奴一定盡力護著莫夫人一家,隻是你…你也要保重自己。”

“好,咱們各自珍重。你快走吧!”焱秋決然轉身,背影相對,再無片語。

窗外天色漸晚,焱秋孤影憑窗而立,青鬢發,素錦衣,落入華伯眼中,全是離別淒愴,他不忍再看,轉身離去。

剛到門口,又聽見焱秋疾聲將她叫住,正要轉身,話音徐徐傳來,“出了此門,你便要處處以姨母為重,不管發生何事,都須記住,一切有我,決不許你們自傷半分。”

聽到這句話,華伯再不敢回頭,強抑住心潮翻湧,重重點頭離去。

這丫頭!三年來,他親眼看她曆盡劫難,早早褪去稚氣,十七歲的年紀,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也該覓得良婿了吧!

曾經響徹洛陽的顧家小女兒,如今卻隻能躲在揚州一隅,避世獨居。這滿心愁緒,一肩風雨,有誰來與她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