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揚州夢醒(1)(1 / 2)

城門洞開之日,顧焱秋正在庭院中賞花,微雨初歇,天色稍雯,有微風拂袖。

一株鐵腳海棠,耐著春寒初綻,猩紅的瓣在昏暗的天色中極是耀目。

數日的懸心,以為一場惡戰無可避免,不想卻是這樣的草草收場,慶幸之餘,心底卻透盡寒涼。

吳氏乃國之重臣,一門三代深受君恩,由他來鎮守皇都的北邊門戶,就是看中了他的忠心。然而,明堂之上言之鑿鑿的誓言,堪堪變作了揚州城下的倒戈,利益與良心的較量中,他選擇了如此決絕的轉身,毫不遲疑的背叛。

在這魑魅橫行的亂世,人情嬗變如斯,可以信任誰?又可以依賴誰?還有什麼能亙古不變?

餘光中,管家華伯站在她身側,奔波了大半日,一貫春風和煦的麵容透出幾絲疲色,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依舊安樂難享。

“梁國大軍休整在城外,聽說軍營連綿十幾裏,好不壯…,” 他自顧絮絮叨叨,不經意話頭扯得遠了,忙打住,“城裏倒還安靜,就是流言不斷,聽說梁軍正在做渡江的準備,恐怕建鄴皇城難保啊!”

焱秋默不作聲,目光落於花枝之上,心中卻已卷起無數個念頭,終究一聲輕歎,緩緩壓下。

華伯頓了頓,欲言又止的試探道:“最要緊的是,聽說大梁皇帝…,”談及殷澈,他以一聲輕咳,略過他名諱,“他昨夜便住進了溪園,今天突然親到郡守府安撫張大人遺孤,中午就撤去了城中戒嚴令,又開了北順門,要出城的人蜂擁而至,把北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郡守府?他何曾做過安撫敵國遺孤的事?會不會是咱們…”焱秋疑色頓生,蒼白的麵容似沾染花色,泛出點點嫣紅。

“斷然不會!”華伯語氣篤定,滿臉正色,“張大人做事縝密,他與揚州共存亡,就是不願同流合汙,怎會泄露我們的去向,不過隻怕夜長夢多,咱們也趁亂出城吧!”

張儉已逝,焱秋在揚州再無庇護,離開,仿佛已是唯一的選擇。

是走是留,隻在她一念之間。

沉默之中,兩個人,凝思無語,一株紅棠,花開無聲。

同樣的心思沉重,選擇--步履維艱。

遠處的流波站在廊子裏為綠羽鸚鵡添食,眼光卻不時飄向院中,華伯聲音雖然低沉,卻有支言片語落入耳中,餘光中又瞥見焱秋神色肅然,心中暗暗一緊,失手鬆落了青棱碗。

哐啷一聲,青石地上碎落一片狼藉,院中兩人卻恍若未聞。

此時,蘭庭漸暗,抬頭間黑雲壓頂,晚風漸急,攪起衣擺翻舞,華伯正要勸她進屋,就聽焱秋喃喃道:“日日盼它開,卻開在這樣的時月,白白辜負了好一樹鐵腳梅。”

一句話聽得華伯不明就裏,上前一步溫言勸道:“留得今日平安,以後有的是清清靜靜賞花的時候。我中午才去過北順門,來往的人說,盤查疏鬆的很,手持官衙簽發的憑證便可通行無阻,憑證我已經辦妥,是走是留早還要早下決斷啊!”

語畢,他殷殷望著焱秋,眼中的急切再藏不住心底的焦急,卻聽她一聲輕笑,轉過身才要說話,就向一邊歪去,他一驚之下忙出手相扶。

焱秋反手抓住他手臂,腳上酸麻鑽心,如有蟲蟻啃噬,不由微攏雙眉,低頭才發現單薄的芙蓉絲履浸在泥水中,這樣的濕寒竟無半分知覺。

她的一顆心不也如此,曆盡滄桑,過盡冷眼,才能像今日這般臨危不亂吧。

“小姐!”流波幾步衝倒近前,從華伯手中扶過焱秋,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沒事,不過是站得久了腳上有些麻木,也值得你急成這樣,”焱秋語中帶著薄嗔,說話間遞了個眼色與華伯,示意他莫要開口。

流波忙扶焱秋進屋,嘴裏不停埋怨道:“總說沒事,大病初愈的人,這樣濕冷的天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又不聽勸,再有什麼閃失可…”

“好姑娘,饒了我吧,下次再不敢了,”焱秋乖乖的任由流波安置在軟榻上,一雙鳳眼盈盈帶笑,流轉之間,說不出的嬌俏,“你若真心疼我,就快燒個炭盆子來給我暖一暖吧。”

流波明知她故意將自己支開,卻不敢多問,低應了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