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慘然地笑了笑,辭別胡元範,來到了中書省。
中書令寬敞的房子裏,依然窗明幾淨。寬大豪華的幾案後邊,擺放著高靠背的紅木太師椅,顯示著它的主人“天下第一宰相”的威嚴。但裴炎看在眼裏,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打開抽屜,拿出自己那使用了多年的舊包,收拾了幾件屬於自己的零碎東西,剛裝進包裏,就聽見背後的門“哐當”一聲響,一夥人衝了進來,裴炎頭也不回,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後,轉身隨著這幫人走了出去。
十月十七日,聖旨下,裴炎謀反,定為死罪,於十八日行刑,其家產充公,兄弟流放。胡元範皆因坐救裴炎之罪流放瓊州。納言劉齊賢貶吉州長史,吏部侍郎郭待舉貶嶽州刺史。與此相輝映的是,武太後又下達了一道任命的聖旨,誣陷裴炎有罪的騫味道接替了裴炎的職務,升為檢校內史同鳳閣鸞台三品,鳳閣合人李景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皆升為宰相。
就在裴炎被害的前一天,徐敬業率部攻克了潤州。稍稍安頓之後,徐敬業在臨時大將軍府召開了軍事會議,主要討論下一步的進軍方向。會上,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意見。薛仲璋認為金陵有王氣,勸徐敬業先在潤州稱王,並以此為定霸之業,然後遂次向周邊地區擴展。而魏思溫則認為,應當始終以“匡複”為辭,貿然稱王,必失人心。應該馬不停蹄,率大軍直指洛陽。
徐敬業傾向於薛仲璋的觀點,對金陵稱王的事很是傾心。
他說:“打著匡複廬陵王的旗號我覺著效果不大。我們起兵都快二十天了,還不見四方有什麼響應。不僅山東豪傑沒有來助戰,就連揚州本地的人投軍的也不多。我。看不如在金陵稱王,一是把聲勢造得更大一些,讓人從我們身上能看出將來的希望。二是建這麼一個根據地,以此為起點,像滾雪球似的,把王霸之業越滾越大。四方豪傑看我們勢力增大,不用打招呼,自然都會前來入夥。”
魏思溫見狀,忙又懇切地勸道:“明公,看事不能看一時一事。咱們隻要一心一意地打著匡複的旗號,天下人就知道明公誌在勤王,必然四方響應。若留戀在金陵稱王,則……”
“魏軍師不必再說了。”徐敬業揮手打斷了魏思溫的話,說:“我意已決,先選個好日子在金陵稱王再說……薛司馬?”
“下官在!”薛仲璋應聲答道。
“由你負責,速著人置辦稱王之事宜。包括定什麼名號,眾卿都晉升什麼官,穿戴什麼樣的服飾等等。記住,名號一定要響亮,服飾一定要鮮亮。”
“好的。”見徐敬業同意了自己的提議,薛仲璋異常高興,自覺自己必當宰相,喜得嘴咧得老大。
這天,武太後在大殿裏批閱各地的奏報,特意叫侄子武承嗣在旁邊侍候著,教教他一些處理朝政的經驗。武太後抽出一份密奏遞給武承嗣說:“這是程務挺在西域邊關派快馬送來的密奏,密奏替裴炎辯解,擔保裴炎無罪,懇求釋放裴炎,你對這個奏報有何看法?”武承嗣接過密奏看了一遍,說:“裴炎已經伏法,奏報來遲了,已沒有什麼意義了。給程務挺說明一下,讓他安心在西域領兵打仗就是了。”聽侄子這樣說,武太後連連搖頭,說:“程務挺非比徐敬業,此人帶兵有道,能征善戰,我斬了裴炎,他一定會心生不滿。為防不虞之事,隻有把這程務挺也斬了。”
“斬程務挺?”武承嗣瞪大了眼睛,“現在西域防務全靠著他,斬了他豈不是自毀長城?”
武太後歎了一口氣,說:“我何嚐不知程務挺是不可多得的良將,何嚐不知裴炎是一個少有的清官和好官。但我不能心慈手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潛在的敵人。”
“怎麼殺他,先把他調回來?”武承嗣問武太後。
“不需要。可以調程務挺回京任揚州道行軍大總管的名義,讓左鷹將軍裴紹業前去西域接替他,等辦完交接手續後,讓裴紹業把程務挺斬於軍中即可。”
“平白無故地殺他,恐人心不服。”武承嗣說。
“當然不能平白無故地殺他。你可使人奏告程務挺與裴炎、徐敬業有共謀之嫌,這樣,殺之就有名了。”
武承嗣連連點頭。
臨走時,武太後又囑吩他說:“殺程務挺之前,要嚴格保密,絕不能走漏一點風聲。另外,跟三思說說,讓他派人密切監視韓王、魯王幾個王爺的動靜。”
“太後放心吧,這事侄子都能夠辦好!”武承嗣又問,“太後,不知李孝逸討伐徐敬業的事怎麼樣了。”
“據戰報說,這一二月之內才可與敵正麵交鋒。徐敬業占了潤州後,已舉步不前,正張羅在金陵稱王的事。我料徐敬業的滅亡也不過是十天八天的事。”
武太後說這話的工夫,李孝逸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已順運河南下,主力已抵達臨淮,其先頭部隊已深入到蘇北一帶。在潤州正在加緊籌備稱王的徐敬業,在魏思溫的一再勸說下,才不情願地中止稱王計劃,親自率軍渡江北上,布陣在高郵的下河溪一帶。根據魏軍師擬定的作戰計劃,另命其弟徐敬猷率領一哨人馬進逼淮陰,命韋超、尉遲昭率一部兵馬駐守盱眙的都梁山,嚴陣以待來犯之敵。
李孝逸怕中了埋伏,行軍時走走停停,瞻前顧後,沒能趕在敵軍的前麵搶占戰略要地——都梁山。都梁山號稱東南第一山,是蘇北通往江南的天然屏障,易守難攻。李孝逸的官軍沒能搶占都梁山,首先失去了與叛軍初次對陣的戰場主動權。
果然,李孝逸的偏將雷仁智初次進攻即告失利,被山上的叛軍殺得丟盔棄甲,狼狽逃回大營。探馬又報說,徐敬業的三路人馬成互為犄角之勢,以拒唐軍。愁得李孝逸坐在中軍帳裏唉聲歎氣,不敢再派兵進攻。後來經過商議,李孝逸決定采取魏元忠的意見,留一部人馬繼續進攻都梁山,牽製韋超的兵馬,自領大軍進攻淮陰的徐敬猷。
果不出魏元忠所料,據守淮陰的徐敬猷部眾從城頭上望見如蟻而來、浩浩蕩蕩的政府軍,心生害怕,無意戀戰。沒等官府兵爬上城牆,就扔下手中的滾石檑木,一哄而散,爭相逃命。淮陰旋告攻陷。徐敬猷隻得化裝成老百姓,脫身而逃。
擊破徐敬猷後,李孝逸大喜過望,躊躇滿誌,令大軍乘勝進軍,與徐敬業在下河溪一帶隔溪相拒。李孝逸根據兵書所雲,決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當天夜晚三更天,他派後軍總管蘇孝祥率五千兵丁,偷渡下河溪,偷襲敵營。誰料徐敬業早有準備,一場伏擊,殺得官府軍丟盔棄甲,爭相泅水逃命,溺死者過半,生還者無幾。其中蘇孝祥陣亡,左豹韜衛果毅尉成三朗被敵生擒。而後,魏監軍利用火攻之計,徐敬業的叛軍因連日軍陣,疲憊不堪,又加上士氣不足,當強風挾著火勢、濃煙滾滾而來的時候,都驚恐不安,又望見河麵上密密麻麻呐喊著渡河而來的官兵,都不顧一切地逃命不迭。徐敬業等督戰軍官,立斬上百人也無濟於事。一時間,全軍全線潰敗,被官兵斬殺七千餘人,溺死燒死者不可勝計。隻剩下徐敬業、徐敬猷、駱賓王等人輕騎潰逃至江都。
李孝逸隨之揮軍南下追擊。徐敬業等人見大勢已去,隻得棄江都,帶著老婆孩子竄至潤州,乘一條大船取海道,準備逃往高麗。後遇上逆風,被困於海上。前途茫茫,眾人都悲觀起來。
部將王那相懇求道:“大將軍,不如我們就此散了吧,各尋出路,也勝過在這破船上等死。”
徐敬業厲聲叱道:“不準胡說!等此逆風過後,不消兩天,我們就可以到達高麗。到高麗後就好辦了。當年我祖父征討高麗,高麗人畏敬我祖父如神。如今咱們去,定可被當做上賓看待,說不定高麗王肯借兵與我,我們還可以殺回來,以雪敗兵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