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在河邊脫了鞋,放在一塊石頭邊,挽了褲子?水過去了,河水下滿是石頭,又全長著綠的苔絨,滑膩不堪,歪歪斜斜走到河中,卻不想一腳踩下去,竟是一個深坑,咚地一下,水一下子淹到腰間,登時慌了神,身子就倒了下去。蘇紅在這邊吃餅,猛地聽見叫聲,抬頭看時,西夏已順水往下漂,手腳亂打,一邊叫喊:“啊!啊!”鷹卻一下子撲下來叼了手裏的餅滑翔而去。蘇紅已不顧了一切就往河邊跑,但西夏已在二十米外的河裏站起來了,又趔趔趄趄到了對岸,趴倒在河灘上了。蘇紅隔河在問:“沒事吧,沒事吧?”西夏渾身水淋淋的,麵色蒼白,說:“我膝蓋碰爛了!”蘇紅隻好跑到下邊淺水處過去,見西夏膝蓋流了血,一時又沒什麼包紮,人瑟瑟瑟地打顫,就扶她到山根一叢毛柳木後讓把衣服脫了,擰了水,將自己一件上衣退下來給她穿了,但蘇紅也隻是穿著一件單褲的,西夏隻好又把濕褲子穿上。蘇紅喊:“迷胡叔,迷胡叔!”迷胡叔還在石後大便,應聲道:“在哩!”蘇紅說:“你不要過來,也不要往這邊看!”就自己解了褲帶,蹲下尿尿,又用手接了一掬捂在西夏的傷口上,說:“用熱尿澆了就不會感染了,還痛嗎?”西夏說:“不甚痛了。”蘇紅喊:“迷胡叔,你可以往這邊看了。”說道:“不讓你過河,你強得很,怎麼著,我怎麼對子路交待呀!”西夏說:“這石皮花一定是個妖魔變的,勾引我哩!”兩人從下遊淺水處又?過來,蘇紅說:“水也不是多深的,怎麼你就一下子漂走了?”西夏說:“那裏有個坑,一腳踩下去,我感覺是無底深淵哩,但後來出了坑,我還是站不起來,我也覺得怪哩,也不知道這膝蓋碰在哪兒了。”
過到岸這邊,西夏說:“蘇紅姐,你去石頭邊把我的鞋拿來。”蘇紅去了石頭邊,並不見什麼鞋,倒是有兩堆牛糞,已經發幹。蘇紅說:“哪兒有鞋?”西夏說:“就在石頭邊放的。”自己也走過去,就是沒有鞋,說:“明明就在這兒放的,怎麼成幹牛糞了?!”話說畢,兩人都驚恐起來。蘇紅說:“鬧鬼了,西夏,鬧鬼了!”連聲喊迷胡叔。
沒了鞋,西夏是不能走路的,去白雲湫的計劃隻有停止,縱然西夏再要強,也是無可奈何。但即使不去白雲湫,往回返,赤腳的西夏也是走不得的,迷胡叔就在山上折枸子樹,剝下皮來搓繩,然後以他的腳丫子為鞋耙子,再拔馬蘭草編起草鞋。蘇紅也把自己的襪子套在西夏的襪子上,以防草鞋磨了西夏的腳。西夏慢慢往回走,一迭聲地喊黴氣,迷胡叔卻說:這是老天在阻擋她去白雲湫的,或許是好事哩。因為失鞋是一種征兆,誰誰就是去山上砍木時,早晨起來剛吃過飯,一拉電燈,燈泡炸了,他老婆不讓他去,他說他吃過飯了怎能不去,結果去了山上就滾坡了。誰誰要去過風樓鎮趕集的,走到村口□了腳,一瘸一瘸到了車站,班車開走了,氣得他站在那裏罵娘,中午,消息回來,那輛車在黑山砭翻了,車上沒一個生還的,他趕到□腳的地方燒香磕頭。西夏聽他這麼說,心平靜下來,說:“不去了也好,要麼真去成了,回去則不好對子路說!”
子路把木刻堂聯板擦洗幹淨,重新懸掛在中堂上,正要去墳地也寫寫那墓門麵的對聯,晨堂來向他借錢了,說是派出所罰款,他還缺二百元的,二百元錢說多也不多,可就難倒了他!如果子路哥能雪裏送炭,他是永遠要記兄長之情的,而且有借有還,他可以打個借條作依據的。子路心下作難,知道二百元一旦借出,牛年馬年才能還的,吭吭哧哧了半天,說他這次帶回的錢不多,過三周年花去了三千,給南驢伯修墓也貼賠了八九百,原本還應該有千把元的,但這些日子村裏你來了他來了,不留人家吃飯,總得吃煙喝酒啊,錢不覺起就花得流水一樣,再加上西夏手大,在鎮街上見啥稀罕物兒就買,五六百元也便沒有了。剩下的幾百元總得留下回省城的路費錢吧,也得給娘和石頭買一件衣服吧?如果在往常,你借一千兩千算什麼呢,這次卻讓我實在為難了!子路這麼說著,晨堂一直點著頭說是的是的,但就是不走人,嬉皮笑臉地看著子路,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麼,你翻翻口袋,你那口袋多,或許在哪個口袋角兒有沒有發現的錢哩!”子路說:“我怎麼哄你?”雙手拍著口袋。晨堂說:“你掏掏,你掏掏。”子路從夾克的外邊兩個口袋掏出了一塊手帕,一串鑰匙,還有幾張給南驢伯買磚買灰和給工匠付款的發票收條,最後把口袋裏子拉出來,裏邊有一支煙,他塞在了晨堂的嘴唇上。晨堂點了煙,還笑嘻嘻地,說:“裏邊那個口袋呢?”子路再掏,是一疊衛生紙,又再掏,一遝錢就掉在了地上。晨堂說:“這不是錢嗎?”子路把錢撿起來,彈著上邊的土,說:“你瞧你瞧,就這一點兒,都跌疼了!”晨堂說:“子路哥,我來給你開這個口,也是作難了半天,你就是再有錢,也是血汗換來的,可派出所逼得我沒一點兒辦法麼,就是賣了你弟媳和娃娃,一群張口貨,誰要?!無論如何,你還是先借我二百元,我不誤你們回省城,過三天,我就是拆房賣磚也還你的!”子路勾下頭,悶了一會兒,說:“是這樣吧,本家兄弟,再說也沒了意思,我也不給娘和石頭買衣服了,這錢就給你!但二百元我是拿不出來的,隻能是一百元,這一百元你也不要還啦,權當是當哥的請你喝酒啦!”當下抽出一張百元給了晨堂。晨堂拿了錢卻對著空中耀了耀真假,說:“還有那一百元我又到哪兒去借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