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煙火夜(2 / 3)

“記得,是你害死他的!”

男人攤手攤腳地臥在那個冰冷的台麵上,穿一身白衣裳,光兒著腳。眼睛成了兩個黑洞,永遠緊緊地閉住了;城之淚的臉被牟憶梅按到那個平躲著的男人的麵部上方。他看見男人額頭上有一小塊血漬,隱藏在黑發後麵,沒有被化妝師傅擦幹淨,它已經凝固成為僵硬的血跡塊。

聞到空氣中屬於父親身體的氣味。他深深地呼吸。

“你為什麼不哭?你應該大哭一場才對!”她說。

可是他的眼睛一無所知,純潔得甚至沒有一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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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裏,他們一高一低地站在路口等車。然後有巴士駛過來,他們上了車。司機把晚班車開得頗慢,車廂微微搖晃。座位上零散地坐著幾個人,中途有陸續的乘客上車,起起落落。

巴士在一個街口停下。牟憶梅的下巴對他微微晃動了一下,示意他下車。他跟著她下了車。

新的一年逼近。那一天已經是除夕夜。他們在下著雪的寒冷的大街上,疾步行走,像是穿越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街上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興高采烈,都準備迎接著新年的到來,臉上有很興奮的神情。

可是對這家人來說,這是一個黑暗的日子。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承受它。

武漢是熱鬧而喧囂的大城市,空氣裏到處都是渾濁不清的灰塵和油煙,人口多,車流量大。剛走過一條還算繁華體麵的街道,馬上就進入一條擠滿賣油炸豆腐幹小販的小巷子。

落差的感覺一時還轉不回來。隨時還有許多陸續湧出來的行人。

牟憶梅走得飛快。走一會兒,停下來,等他跟上去,再走;城之淚的鞋帶散了,亦不敢停下來係。他的身體微趔著,腳步不穩,似乎要摔倒一樣。可是他亦不能停下來。

繼續拖著疲憊的身體,一直朝前走。

城市的繁華,一切與男孩無關;石板縫隙裏的積水,一腳踩上去,水花四濺。腳下是大灘的泥水。路麵上是堆滿著的與汙泥融合的、濕漉漉的積雪。頭發已經被融化的雪水淋濕。

大街上擠滿了人,空氣中有煙花燃放時的隆隆聲響。天空被照亮了。他們走了一段路,擠進人群裏,抬頭觀望。煙花絢麗地躥升上去,在夜空中綻放,然後熄滅。一切非常短暫。

除夕夜晚升騰的煙花,也照不亮他內心深埋的陰霾。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鞋帶已被泥水泡爛。

在小巷裏拐來彎去地走,如同迷宮。最後他們找到一家熱氣沸騰的酸菜魚餐館。因為已經是深夜,所以裏麵顯得格外的空空落落。

城之淚掀開藍色布簾,見到狹小逼仄的店堂,隻有最角落的桌子,圍聚著一大幫子人。他們在吃狗肉火鍋、喝燒酒和唱歌,噪雜之聲,絡繹不絕,好象是在歡聚。氣氛頗為熱烈。

燈光打在牆角窄小的一側角落上,直刺刺地照亮著。大門開開關關,有潮濕的寒風刮進去。遍地都是空酒瓶子和肮髒的垃圾。牟憶梅為他點了很多的食物。自己隻在一邊抽著廉價煙,冷眼地看著他吃。

他們相對而坐,沒有語言。

城之淚望著女人。在飯桌上,用微妙的眼神謹慎地審視著她,那完全是一種成人式的眼光——冷淡,清透,並且非常堅韌。

他記得,這是他在城市裏吃的第一頓飯,湯汁油膩而厚重,魚肉嫩薄鮮美。他把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等到男孩用完餐之後,她問了一聲:“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男孩說。

“呃,淚!”牟憶梅便說。“今天你鄉下的外婆打電話來,說要接你走。我回絕了她。我要遵照你爸爸的意思,把他留下來,讓你上學。以後我們家吃什麼,你就跟著我們一起吃什麼——”停頓了一下。她端起放在麵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又補充說:“——因為我答應了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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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時分回到家裏。走進一棟單元樓,他們由小而陡峭的木樓梯走上去。牟憶梅在走廊盡頭開門,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間還算是寬敞的房子,二室一廳。

浴室的牆角裏,放著臉盆和毛巾。她讓他馬虎地洗臉,就帶他上床睡覺。他睡在蘇丹痕的閨房裏,那是一間朝西的狹小陋室,房間很小,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滿明星的海報。

牟憶梅在最角落裏,擱放了一張鋼絲床——她臨時給城之淚搭了一張小床。他睡在小房間裏,棉被的陌生氣味充滿了整個寢室。一切都讓他覺得,那麼的陌生,與不適應。

後半夜的時候,小房間的門被打開,有人走進去。蘇凡痕總是在外麵玩到很晚,經常三更半夜才能回家。她看見那張多出來的小床;床上有個男孩縮在棉被裏,頭被蒙得密不透風。

“喂,你是誰啊!怎麼睡在我的房間裏啊!”一個女孩發出了淡漠的聲音。“你就是城之淚吧,以後要跟我們住在一起的那個男孩?聽說昨天你爸爸在接你過來的馬路上,被大貨車給撞死啦,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