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花園裏,悄悄和肚子裏的孩子說話:“額娘告訴你一件事,阿瑪回來了。”可是一想到,老四登基以後,十四將被禁錮,我也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孩子這些。
康熙六十一年的正月,宮裏舉行千叟宴。所有的皇子,包括像弘暾這樣的小阿哥們也都得參加。
小孩子對這樣的聚會,總是十分好奇和興奮的。一大早,弘暾就催著十三帶他和弟弟們趕緊進宮。十三樂嗬嗬的看著他們換好衣服,然後對我說:“今天,可能會回來的晚一點。你自己注意身體。”看見他和孩子們都這麼高興,我心裏也很舒暢。畢竟,十三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的笑過了。
他們父子四人出門以後,沒過多久,八福晉靜茵差人來,說是請我過府一敘。我很久沒見靜茵了,心裏自然掛念她。再則我想,今天既是千叟宴,那麼老八他們肯定不會在家的。於是我便挺著個大肚子來到了八爺府。
老八一夥果然都不在。靜茵說正廳太冷了,便把我請到她的房間來,說是這裏暖和。然後,她又說怕我餓著,先要出去給我把飯菜張羅好。
嗬嗬,她還是這樣的急性子。
我一個人坐在房裏,隨手拿著一本書看了起來。過了一會,聽見有腳步聲漸漸走近。一定是靜茵!
我童心大起,便躲到門後,想嚇她一跳……
來人已經站在門外了,但卻沒有進門。我在心裏笑著說:“好你個靜茵,不怕嚇不到你!”
當我聽到腳步聲已經進入房內,我便從門後跳了出來,一邊還喊道:“哇!”
可是,當我看見這個熟悉的背影時,整個人便僵住了……
十四猛然轉過身來,看見我,遂緊緊抱住了我,隻是說著:“總算見到你了,總算見到你了……”
我回過神來,想推開他,趕快離開這裏。十四卻堅決不放手,無論我怎麼樣掙紮,他也隻是牢牢的抱著我罷了。
耳邊是十四沙啞的聲音,他在問我:“為什麼會這樣?你回答我!你就這樣隨隨便便的放手,可曾想過我該怎麼辦?”
終於是要麵對他的,我必須給他回答:“胤禎,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忘記我,你做得到的。”
十四不說話,他鬆開了我。從上到下打量著我,片刻以後,他憤怒的說:“是不是因為你有了老十三的孩子,你又要回到他的身邊?”
這句話傷我太甚,我隻覺得難以呼吸,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十四看見我隻是呆呆的立著,他臉上湧起了後悔和歉疚。又捧起我的臉,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呀!”
他又看了看我的肚子,忽然麵帶驚喜的問:“是我們的孩子?對嗎?你告訴我!”
我搖頭。對他說實話,不過徒然增加他心理上的負擔罷了。這樣的痛苦,留給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十四卻不相信,說道:“你不要騙我了。這樣的光景,一定是在西寧就已經有的。爾夏,你不要騙我啊!”
看著他苦苦懇求的樣子,我又怎麼忍心讓他們父子分離。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看見我不說話,十四更加肯定的說:“我知道,這一定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是誰在逼迫你?你告訴我!”
“沒有人逼迫我。”我握住十四的手,說:“胤禎,你不是說,最美好的、最值得回憶的,往往是過程麼?我們有了那麼美好的一段時光,我已經很滿足了。就算我離開你,也是為了你好……”
十四打斷我的話:“我不要你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他的語氣越來越無力。
“是不是老十三搬出皇阿瑪來了?”
“不是。其實,皇上早就知道我們在西寧的一切。”
十四跌坐在床邊,頹然道:“那他當時為什麼不把你帶走?”
“皇上說,你人在陣前,擔心因我而貽誤戰機。”
十四苦笑道:“現在就可以鳥盡弓藏了。所以,就把你送還給他了嗎?”
“不是這樣的。胤禎,你錯怪胤祥了。是因為皇上說要殺我,他才求皇上,求皇上允許他帶走我的。”
十四冷笑:“我不相信他的目的這麼單純。定是為了在此時,利用你來打擊我!”
我不敢相信十三會是這樣的,我決不會相信!我憤怒了,對十四吼道:“你這才是冤枉他!若不是他,我生下這個孩子以後,就得馬上去死!到時候,這個孩子流落到哪裏去了,誰又會知道呢?!”
十四低頭不言語了,良久才說:“我也希望是我冤枉了他。可是,“他抬起頭,眼裏盡是失落和不甘,問道:“我們的孩子怎麼辦?難道要我們一家人從此分開?”
我輕撫著他的臉,道:“不然怎麼辦?難道你以為皇上會對這樁宮闈醜聞的存在,放任自流嗎?”
我歎口氣,又道:“胤禎,雖然我們是分開了,但是好歹,我們都還活著呀。”
十四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唇上輕吻,說:“我不會甘心的。你們一定會回到我身邊。”
我想到今日是舉辦千叟宴的日子,十四怎麼能不出現呢?便催促他道:“你得快點去宮裏了!”
十四不舍道:“我多想和你再呆一會兒呀。咳,你記住了,我一定會帶走你們的!”他猛然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住。片刻之後,他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這一走,我的心已經全部被他帶去了,徒留一片空白。
自此以後,不知道我們何時才會再見麵了。也許,終此一生,都無緣再相見了。
帶著痛到麻木的心,我回到了府裏。十三已經帶著孩子們回來了。
十三說,弘[日兄]可能是著了涼,剛喝了藥,現在已經睡著了。
我來到弘[日兄]的房間,看著睡在床上的小小人兒,心裏疼惜的很:這個孩子先天就不足,如今又病著,便更顯嬌弱。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最短,因此我對他的愧疚也最深。我輕輕撫摩著孩子的額頭,歎道:“額娘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不過,咱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們都以為,弘[日兄]得的不過就是小小的傷寒罷了。誰知,他的病情變化之快,令我們吃驚。三日之後,弘[日兄]竟然已是奄奄一息了。太醫來了,也隻是搖頭。
到底是什麼病,竟然會如此嚴重?我懷疑是由於感冒引起的肺炎。可是,這裏沒有抗生素,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年僅七歲的弘[日兄]離我們而去。
這是我來到這裏,第一次失去自己至親至愛的人,而且是我最對不住的孩子。我們才剛剛相聚,卻又馬上永別。如果不是想到自己肚裏還有個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會恢複平靜。
看到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十三,我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十三坐在弘[日兄]旁邊,拉著他的小手,放在自己麵上,任由眼淚落在弘[日兄]的小手上。
我心道:“弘[日兄]出世之時,正是我被迫離開十三的時候。我們對弘[日兄]的虧欠最多。如今,剛要開始彌補,他卻離我們而去,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懲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