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十四重返前線。我知道,等他再回來,這裏已經是物是人非了。我唯一能為他做的,隻有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
四月初九醜時,我和十四的孩子順利出世。我很感謝十三,不但是因為他救了我,更多的是因為他容納了這個孩子。因為孩子出生在醜時,康熙便為他賜名“弘曉”。弘曉,多好的名字。破曉時分,在大地蘇醒過來之前,他來到這個世界,和我一起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康熙差太監來說,想看看弘曉。因為我還沒有出月子,所以不能自己帶孩子進宮。隻得趕緊著人抱上弘曉,隨太監進宮。
傍晚,太監送弘曉回來,還給我和十三帶來了康熙的話:“好好待弘曉。大人的錯,不可殃及無辜稚子。”
十三的表情是不可捉摸的。不過,我現在可以和自己的孩子們在一起,這都是因為他的寬宏雅量和仁慈善良。這一點,我會銘記於心。
康熙的身體越來越差,十三回府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論對誰來說,都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十四的努力,終究是要付諸流水的。
十一月十二日深夜,我還在哄著弘曉入睡。這時,卻看見花園裏走過一隊士兵,奇怪,府裏怎麼會突然冒出一隊士兵呢?我抱著弘曉,走到門口,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轉眼間,十三已隨著這隊士兵走了過來。他看見我站在門口,便走了過來,嗔道:“天兒已經涼了,不要站在這裏吧。唔,我出去一下。”
我心裏有了一種預感,越來越強烈。可是,我也不便問出來。於是順從的點點頭,退回了房內。
很快,我的預感就被證實了。康熙駕崩,老四奉遺詔登基。
老八一夥自是不服。可有什麼用呢?整個京城的兵權是握在時任理藩院尚書、步軍統領的隆科多手裏,而他和老四是一路人馬。槍杆子裏麵出政權,老八再蹦達,都是徒勞無益的。
很快,就宣布京城九門關閉六天,諸王非傳令旨不得進入大內。老四任命隆科多為提督九門,衛戍京師。難道真的是篡位嗎?我想老四他們這樣做的原因,更多的也許是為了防範老八他們。
對於自己的兒子們,誰有什麼樣的能耐——康熙的心裏是清楚的。這個王朝經過康熙後期比較渙散的統治,現在急需的是一位強硬、冷靜、理智的君主。縱觀諸皇子,老四正是不二人選。以老四的個性,對擋他道兒的人,是決不會手軟的。套句俗話,就是“手來手斷、腳來腳斷”。
還好十四離的遠,等他回來,一切衝突紛爭都已經塵埃落定了。衝動的十四不會再有鑄下大錯的機會了吧。
雖然,他一心向往著登上權力的顛峰;不過,海拔越高、溫度就會越低,而十四是那樣一個熱血沸騰的人,他遲早會被活活凍死在山頂的。
老四他們辦事的效率奇高。當月便發出了通知:詔命十四回京奔喪,將一切軍務交由延信接管。同時又令親信年羹堯會同延信一起管理西邊軍務。最後再令十四把大將軍印移交平郡王訥爾素。如此一來,等十四回到京城,早已是兩手空空。十四就這樣成了孤家寡人。
除了這些公開的信息以外,我不敢向任何人打聽有關十四的任何消息。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找他。那樣,不但於事無補,還會徹底毀滅一切,毀了我的孩子們。所以,我終究還是得忍下。
老四是個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人,一旦他登上這個巨大的舞台,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按照他雍正的劇本來演出了:
對老大允禔這隻早已不得再見天日的死老虎,雍正謹遵康熙嚴諭:繼續幽禁他。
老二即廢太子允礽,被禁錮在鹹安宮。雍正仍不放心,一方麵封其為理郡王,另一方麵又命在山西祁縣鄭家莊蓋房駐兵,將允礽移居幽禁。
老三允祉總是很聰明,也很與時俱進的。他很快上疏,援例陳請將諸皇子名中胤字改為允字。可惜,雍正仍然以“允祉與太子素親睦”為由,命“允祉守護景陵”,發配到遵化為康熙守陵。
老五允祺,康熙親征噶爾丹時,曾領正黃旗大營,後被封為恒親王。雖然允祺沒有結黨,也沒有爭儲。但雍正即位後,仍然借故削其子的封爵。再次印證了皇子們永遠也沒有退出的權力。
老七雖身有殘疾,但他因禍得福,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反而於雍正元年四月,晉封和碩親王,仍號淳。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老八被封了廉親王,並授理藩院尚書。當我聽說,率真的靜茵居然對前來祝賀者說出了“何賀為?慮不免首領耳!”這樣的話時,我知道厄運很快就會降臨到她的身上。可是我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老九允禟,因同老八結黨,是決不能為雍正所容的。雍正命其出駐西寧,又命親信年羹堯嚴加監視。而老九的母妃——宜太妃,則因稱病坐四人軟榻見雍正而受到訓斥。
老十黑熊,因黨附老八,亦為雍正所恨。雍正元年,哲布尊丹巴胡圖克圖來京病故,送靈龕還喀爾喀,雍正命老十印冊賜奠。而老十卻稱有病不能前行,於是雍正便命其居住在張家口。就在這一年,雍正借故將其奪爵,逮回京師拘禁。
老十二允祹,康熙末年任鑲黃旗滿洲都統,很受重用,也很有權,但沒有結黨謀位。雍正剛即位,封允祹為履郡王。不久,借故將其降為“在固山貝子上行走”,就是從郡王降為比貝勒還低的貝子,且不給實爵,僅享受貝子待遇。不久,又將其降為鎮國公。又是一個不站隊、被追究的典型。
十三自然是立刻被封為了怡親王,而且世襲罔替,成為了清王朝有史以來的第九位鐵帽子王,榮寵之極。
而十四,當他回來以後,雍正先是不許他進城吊喪,隨後又命其在遵化看守皇父的景陵,不許擅自返回,始終將其摒於京城之外。也好,以十四的性子,離這個是非之地當是越遠越好。
一切的安排都顯得有條不紊,每個人都不會被遺漏。雍正按照他編寫的劇本,給兄弟們一個個設置好了對應的結局。不論你有多麼驕傲,多麼聰明,又或是多麼的眾望所歸,隨著康熙朝的大幕落下,所有人都必須進入雍正設定的軌道運行。
我無法想象十四在景陵的情形,既是不願想,也是不敢想。
而從一個閑散宗室,一躍成為和碩怡親王的十三,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話也更少,政務卻日漸增多。我不知道是十三天生就是個工作狂,還是他要通過做不完的工作來逃避或者遺忘什麼。
看著十三這樣宵衣旰食的工作,我也忍不住勸他,要適當的休息。十三隻是望向迷茫的遠方,道:“現如今,皇阿瑪交代給我的事情,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罷了。”
我知道康熙臨終前,曾經召見過十三,卻不知康熙還對他有所囑托。是什麼樣的囑托呢?我知道,以十三謹慎壓抑的性格,這個秘密,最終隻會爛在他的心裏。可是這腐爛的秘密,卻會成為縈繞在十三心上揮之不去的惡毒氣味,終其一生,不得解脫。
十三的眼睛仍是空洞無神,他輕歎:“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有的人,雖然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也算得以解脫;有的人,痛苦和折磨,才不過是剛開始。”
(ps:《易經》坤卦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意思是:龍相戰於大地,血流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