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君親手打開金匣,雙手捧出玉璽。在金光的照耀下,這位權力欲極強烈的老太太又激動起來。昏花的雙眼緊盯著玉璽,一時間,她又有些不甘心就這樣把它交出來。突然,她雙手高高舉起玉璽,猛地摔在地上。
王舜大驚,慌忙丟開姑母,俯身去接。可是遲了,玉璽落地,正巧碰在一塊石頭上。所幸玉璽是金製的,隻是一隻角上碰掉黃豆大小的豁兒。
長安城裏,西市大街和東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為熱鬧,坐落在路口東北角的興盛客棧得地之便,一向生意興隆,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歡在此落腳。經營此店的王興、王盛弟兄二人腿腳勤快、待客熱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稱讚。
這兩天,興盛客棧的客人特別多,而且客人們大多喜歡在樓下圍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興趣卻是相互打聽皇城大內傳出的最新消息。這些天,攝皇帝廢漢立新,將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師內外街衢胡同,人們都在密切關注著新皇帝、新朝廷會給充滿罪惡的混沌世界帶來什麼。
與樓下的喧囂嘈雜相比,樓上卻是一片清靜,除了劉秀和劉斯幹呆在客房內,其餘客人全都出去了。劉秀房間的窗口正對著路口,憑欄之處,繁忙熱鬧的街景可一覽無餘。可是他卻把窗戶關上,寧願孤獨坐在屋裏。劉斯於明白主人心裏不高興,也失去平日活潑天性,仿佛一個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劉秀身邊,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安慰主人的話。
“三公子,許大人那裏不成,您再想想別的方法,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劉秀頭也不抬,幽幽歎息道:“連許大人那裏都不敢違逆劉歆之意,接納我入太學,還有什麼辦法可想的。”
許大人就是中大夫許子威,太學裏的太師。劉演入太學時,就拜他為師,專攻《尚書》。劉秀一氣之下,離開國師劉歆的府邸,徑直去許子威府上,獻上大哥的推薦書,許子威看了薦書,觀劉秀言談舉止,便十分喜愛,當即答應劉秀入太學。可是這時劉歆遣使送書來到。許子威接待來使出來,劉秀絕頂聰明,見他臉色有異,全明白了。為了不使他為難,劉秀拜辭而去。入太學的事當然沒有了指望。
劉斯於見他依舊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說道:“不如小人去請鄧公子、嚴公子過來一起想想辦法,說不定就能行。”
“斯幹,我說過好多次,不許去請鄧公子和嚴公子。”劉秀有些氣惱,不容置疑地說道。
劉斯幹撓撓頭,不明白主人為什麼不去找這兩位好友。他們都有學問,還能想不出辦法來。他哪裏理解主子的心情。作為皇族子弟,連太學的大門都邁不進去。劉秀實在沒有顏麵見嚴光和鄧禹。
主仆二人正愁腸百轉、苦悶無計之時,忽聽樓口道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劉秀轉目一看卻是三十多歲的店家王興走上樓來。王興一見他二人間坐在房裏,便上前熱心地道:“客官怎麼老是悶在房裏,何不下樓去吃酒散散心。”
劉秀雖然才住兩天,卻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熱心忠厚,見王興十分關切,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謝店家好意,隻是我們有煩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無濟。”
王興豁達地一笑道:“客官隻記得自己的煩心之事,可知道天下發生了大事?”
“什麼事?”劉秀有些驚奇。
“攝皇帝要廢漢立新,做真皇帝。以後咱們都是新朝子民了。”
劉秀心頭一驚,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漢了。父親生前的預言終於變成了現實。回想自己這個漢室子弟竟連太學的大門都跨不進去,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對王莽篡漢的切膚痛恨,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個人的得失榮辱,而對天下大事竟充耳不聞。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與劉漢江山是休戚相關的。
王興見客人驚奇不語,更加熱心地道:“說起來,還有更令人驚奇的事,有一個叫哀章的儒生向攝皇帝進獻銅匣讖文,說是上天命攝皇帝廢漢立新,攝皇帝因此順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間,從一個無名儒生變成新朝輔臣,真是該他走運。”
劉斯幹一聽,驚奇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是他?那個厚臉皮,愛吹牛的家夥?”
劉秀一聽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驚,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銅匣讖文必是偽造無疑。怪不得臨分手時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說,有求得顯貴的辦法,王莽廢漢,哀章獻圖讖符命,一切都是有陰謀地欺瞞天下,爭奪顯貴。劉秀第一次看到權謀,不由一陣惡心。王興驚詫道:“怎麼?二位認識哀章?”劉斯幹有些得意,正想點頭說話,劉秀忙搶先道:“不認識。新朝顯貴,我們怎麼會認識。”王興將信將疑,但見客官有意掩飾,不便多問,便話題一轉,輕鬆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卻愁容滿麵,是否正如你們讀書人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不瞞客官說,小人年少時,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門裏的常客,如今已改惡從善,與弟弟一起開了這家酒店,日子過得繁忙而稱心。天下沒有翻不過的人,涉不過的河,客官何不看開些,黴運總會過去的。”
劉秀很是感動,麵上愁容終於舒展開來,顯出笑意來,起身深施一禮道:“店家金玉良言,勝讀萬卷書,在下感激不盡。咱們下樓,暢飲幾杯。”
王興見自己的勸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興地笑道:“難得客官高興,今兒個小人作東。客官請!”
三個下了樓,在一張空桌前坐下,王興命店裏夥計取來酒菜,他親自斟酒作陪,劉秀主仆也不客氣,啥事也不去想,隻管說笑吃喝。
店家請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鮮事,王興、王盛兄弟在這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因此店裏的客人和四周的閑人全都過來看熱鬧。劉秀三杯酒下肚與王興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識恨晚之憾。
正喝得高興,忽聽人群外麵有人大聲喝斥道:“閃開,閃開!都在這兒幹什麼?聚眾鬧事!”
看熱鬧的人們慌忙四散走來,隻見兩名禁軍士兵大搖大擺地走到桌前,打量著劉秀三人。其中一個大聲問道:“誰是王興、王盛?”
王興一見是官兵,心裏就有些緊張,但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沒做過犯法事,也沒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禮陪笑道:“小人就是王興,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兩位軍爺有何公幹?”那士兵麵無表情,道:“請二位跟我們去越騎校尉衙署走一遭。”
王興嚇了一跳,越騎校尉衙署是他這種人去的地方麼?長安衙署他倒是去過多次,可那是年少時被官府抓去受審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他臉色灰白,不安地問道:“兩位軍爺,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給個明白話。”
“誰說你們犯事了!我們隻是奉命尋訪叫王興、王盛的人。你叫王興,就跟我們走吧。待王盛回來,讓夥計告訴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
王興哪裏相信他們的話,以為是官府還揪住他以前的事兒不放,兩條腿像是灌鉛一樣難以挪動半步。劉秀一直在冷眼旁觀,揣摸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見王興這副樣子,也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來,對兩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兩位軍爺也應該給人家一個明白。要知道,官府當眾帶人,街坊四鄰會怎麼看,他以後還如何做人。”
兩個兵卒一見站起個年輕儒生,本想對他客氣點,一聽他說話的口氣,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立刻惱怒起來,嘲諷道:“你不就是個讀書人麼,好大的口氣,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難道還要皇上親口給你解釋嗎?”
劉秀豈是服輸的角色,反唇相譏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隻有小人行徑不敢見諸陽光……”
兩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膽,要造反麼,爺們抓你見官去。”
說著,竟丟下王興不顧,一起來抓劉秀,劉秀先給斯幹使個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卻端坐不動,專待教訓這兩個小子。反正人太學已經無望,出口惡氣心裏也舒服。
他一心想出口惡氣,可是那兩個兵卒的拳頭還沒有落下,忽聽有人大聲斥道:“住手,不得對劉公子無禮。”
兩名兵卒嚇得慌忙收起拳頭。劉秀循聲看去,卻見門內不知何時闖進一夥官兵,為首的是一個高級武官,個頭不高,那身校尉官服過於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這人好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劉秀在記憶中搜尋,自己怎麼會見過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兩名禁軍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麵前。
“小人叩見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那校尉根本不看他們,昂首走到劉秀跟前,臉上立刻堆滿笑意,得意地道:“劉公子,怎麼不認識在下了?”
劉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夢方醒,這才想起那個在街上死活讓自己的幫忙的人,此時看著他一身官府的樣子,劉秀竟然張口結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麼是你?”
劉秀剛剛說完,就被哀章身邊的侍衛大聲嗬斥了一頓。哀章趕緊約束住身邊的侍衛,顯出寬宏的樣子,告訴眾人這位是自己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