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看著站在自己麵前,一身官府的哀章,這才明白,世事難料,一夜顯貴,竟然能讓跟自己一樣的人搖身一變成為官人。劉秀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一陣感歎。但是更重要的是無奈,人家現在是校尉大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鬥,無論自己多麼不願意,總得給人家留點情麵,於是深施一禮道:“原來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入神威,請多多恕罪。”
哀章一屁股坐在劉秀對麵,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道:“本官執行公務,正巧路過這裏遇著劉公子。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嘴巴上不饒人。”
劉秀被他說得臉上發熱。但是,一扭臉卻見王興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自己。心想,不管怎樣,自己跟哀章總算有點交情,也許能幫王興的忙。於是顧不得臉麵,低聲下氣地道:“哀大人,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給小民一點薄麵,放過他吧!”
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劉公子,看不出你一個漢室子弟也會低頭求人。”劉秀一聽,怒火中燒,騰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哀章依然笑聲不止,上前拉著他坐下道:“你聽本官把話說完,王興、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們祖上積德,該他們走運。新皇帝要召他們進宮。新君登基之後,他們就是新朝的輔佐之臣。這樣的大好事,你還用得著屈尊降貴求本官嗎?”
“是真的嗎?”劉秀轉怒為喜,重新坐下。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從來是一言九鼎,還會騙你不成。”
王興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驚喜不已,一步躍到哀章麵前,納頭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
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還是你小子命好,起來,讓夥計弄點好酒好菜來,本官要跟劉公子痛飲幾杯。之後,帶你進宮享受榮華富貴去。”
“小人遵命。”
王興高興地一蹦多高,親自去後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來,給兩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風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劉公子,咱們算是有緣,來,先幹了此杯。”
劉秀第一次看見他就感到膩味,這種人一身世儈味道,也算是讀書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讓他伎倆得逞,一夜顯貴。可是不管怎樣,人家現在是越騎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輔佐之臣,而且對自己還算友好,總得給人家點麵子,因此他得體地,一笑,舉起了酒杯。
“謝大人厚愛!”
兩人同時喝幹,王興忙又給斟滿。哀章掃了周圍的侍衛、仆從一眼,一揮手道:“你們想幹啥就幹啥去,本官不需要你們侍候,退下吧!”
侍從們哪找這樣的機會,立刻全跑光了。酒店裏隻剩下他們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劉兄,王興、王盛以後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榮華富貴。我哀章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幫過我,我今兒個就要幫你。幹脆,你也跟他們一起進宮,有我的榮華富貴,就有你的錦繡前程。”
劉秀一聽,也很感動,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還是少往一起摻和,便婉言謝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領了。說來慚愧,當時小民也沒幫大人做成什麼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貴。”
哀章怪模怪樣地一翻眼,連連搖手道:“得得得,這裏沒有外人,你怎麼還一口一個大人。說句掏心的話,我是想真心幫你。雖說當時你幫我沒幫成,可是那是因為劉歆這個老王八蛋使的壞,不能怪你。現在不同了,我幫攝皇帝立新朝有功,連劉歆見了,也客氣三分。憑劉兄的才華,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飛黃騰達之日。”
劉秀見他滿腔熱心,說得口沫四濺,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卻是鄙視、厭惡之情。這種暴發戶,一朝顯貴,便竭力扶植親信,搜羅黨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榮華富貴,從不以天下蒼生為念,江山社稷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營營苟苟之輩,自己決不能同他們同流合汙。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之情,劉某感激不盡。可是,富貴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劉某就能如願的。請大人放心,劉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榮華富貴。”
“你……你這人腦子有毛病。”
“對不起,校尉大人,劉某以酒陪罪。”劉秀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起身深施一禮,轉身上樓去了。
王興一見他竟敢如此無禮,嚇得臉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氣得直翻眼,說不出話來。轉臉看見王興那副熊樣,氣得狠揣一腳,罵道:“早知你這麼沒骨頭,本官就不會選你們了。”
王興一聽,慌了神,爬到他腳前,哀求道:“大人發發善心,小人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哀章又踢了一腳,才道:“起來吧!”
“謝大人!”
王興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哀章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把酒杯一扔,也站起來,悶聲問道:“劉秀就住在客棧嗎?”
“啊……是!”王興還不知劉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哼!”
哀章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自言自語道:“劉秀,狂生!你不要我幫你,我偏要幫你……王興,跟老子進宮去!”
“哎……是!”
王興歡天喜地,屁顛屁顛地跟著往外走,仿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劉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餅,臨天明時才漸漸有了困意,朦朧中,忽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美麗少女飄然而至,劉秀驚喜極了,急忙叫道:“麗華、麗華!”少女嬌羞地一笑,柔聲道:“劉三公子,小妹總算見到你了,你還好嗎?”劉秀見問,一時語塞,長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著他,不安地問:“難道公子沒求得功名?”劉秀艱難地點點頭。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難過地道:“公子太讓小妹失望了。”劉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麗華,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給我機會。嫁給我吧,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對不起,劉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聲音冰冷到極點,“整個新野的人都知道,陰府不招白衣女婿。”說完,突然不見。
“麗華,麗華!”劉秀淒切地呼喚著。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幹的聲音。
劉秀睜開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幹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問道:“什麼時辰了?你今天怎麼沒貪睡?”
劉斯幹咧開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爺,都辰時了。又夢見陰小姐了吧?”
劉秀一看東邊的窗戶,果然太陽升起老高,但轉念一想,反正進不了太學,也沒有要緊的事做。於是,他隨手抄起一卷書,讀了起來。
劉斯幹叫道:“三公子,鄧公子、嚴公子來了,正在樓下等您呢。”
劉秀臉色,沉,斥罵道:“小鬼頭,敢哄騙主子。看把你寵的。”
劉斯幹急了,一本正經地道:“奴才沒騙您。公子幾夜沒睡好覺了。這會兒好容易睡著了,還夢著陰小姐,奴才怎麼忍心打擾呢?”
劉秀這才相信他的話,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劉斯幹忙伺候著穿好衣服。顧不得梳洗,兩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樓下一看,果然見鄧禹、嚴光坐在一張桌子旁。
劉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頭發,疾步走上前去。鄧禹他們也看見了劉秀,慌忙起身相迎。劉秀拉著兩人的手,悲從心生,臉色黯然道:“仲華、嚴兄,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嚴光也是眼角發紅,責怪道:“文叔,你進不了太學,也該去找我們,幫你出出主意,哪能一個人躲在客棧裏。”
劉秀沮喪地道:“小弟時運不濟,連太學也進不了,實在沒有臉麵見故人。”
鄧禹突然轉憂為喜,笑道:“劉兄,你時運來了。我們來就是請你入太學的。”
劉秀搖頭歎息道:“你們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劉歆老賊不同意,我這劉漢子弟進不了太學。”
鄧禹笑道:“劉兄何時結識新朝顯貴哀章?為什麼不願告訴我和嚴兄,難道怕我們高攀嗎?”
劉秀苦笑道:“我與哀章雖然相識,卻不願仰仗其權勢求得富貴。當然也不值得去告訴兩位賢君子。”
嚴光笑道:“好兄弟,你雖然不願仰仗人家權勢,可是人家還是幫你進了太學。我們就是奉了太學許子威師傅之命來請你去太學的。”
劉秀大驚,道:“怎麼,是哀章所為!這太學我不能進。”
嚴光明白他是怕汙了自己的品行,頓生欽佩之情,但嘴上卻勸說道:“賢弟求學若渴,不遠千裏來到長安,為的就是進太學,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卻要放棄,豈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嗎?依愚兄看來,仰其權勢求富貴有汙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權勢求真知則是君子之智。賢弟何必固執呢?”
鄧禹也跟著勸說。
劉秀動了心,他不過是自尊心作祟,強烈的求知欲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棄了自尊,選擇了進太學。三人高興,一起歡呼起來。
太學中大夫許子威、博士江翁親自到學宮門前迎接劉秀。許子威因沒能留劉秀進太學內心愧疚,因此言辭之間有自責之意。劉秀不以為意,待之謙恭有禮,拜為師傅,習學《尚書》。鄧禹拜江翁為師,習學《詩經》,嚴光鑽研《春秋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