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門侍女們一聽,嚇了一跳,攝皇帝要廢漢,老太太卻要祭漢,這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要掉腦袋。因此,他們一個個幹答應著,卻沒有一個人動彈。
王政君大怒,顫巍巍站起身來,頓足大罵道:“你們這些天殺的奴才,吃漢家的飯,穿漢家的衣,如今眼看漢室將盡,竟敢不聽太皇太後懿旨,真是狼心狗肺。”
奴仆見老太太發怒,嚇得一個個變了臉色,“撲通”一聲全跪了下來,齊聲哀求太皇太後恕罪。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官門外有人大聲斥道:“誰敢不聽太皇太後旨意?”
眾人聞聲回頭一看,隻見攝皇帝王莽帶著幾個黃門侍衛走進來。大家心中竊喜,有攝皇帝在,老太太奈何他們不得。便一起轉過身來迎著王莽叩拜。
“奴才叩見攝皇帝陛下。”
“奴婢給攝皇帝陛下請安。”
王莽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王政君麵前,行跪叩大禮。
“兒臣叩拜太皇太後金安!”
王政君斜躺在軟椅上,懷中緊緊摟抱那塊漢傳玉璽,幹癟的眼皮低垂著,冷笑道:“你如今是新朝皇帝,跪拜一個亡國之婦,本宮擔當不起啊!”
王莽知道她痛恨自己代漢自立,仍謙恭地道:“請太皇太後放心,不管何時您都是兒臣的太皇太後。”
王政君依舊不抬眼皮,冷哼一聲道:“說得好聽,本宮還是太皇太後嗎?連這班狗奴才都敢抗命不遵。”
王莽一聽,登時大怒,回頭掃視一遍跪倒一片的宮女、黃門,喝斥道:“大膽的奴才,竟敢違抗太皇太後懿旨,來人,給我拉出官門,亂棍打死。”侍衛應聲“遵旨!”慌忙跑到宮門外,一招手,立刻有幾十名宮中侍衛衝進來,不由分說,拉起跪在地上宮女、黃門往外就拖。
那幫奴才原以為攝皇帝會救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體似篩糠。王政君正在氣頭上,也不阻攔,一任自己的奴才號哭著被拖出宮去。
王莽聽著官外傳來的慘叫聲,萬分恭敬地道:“請太皇太後放心,今後如果誰敢不遵懿旨,頂撞您,兒臣一樣不會輕饒。”
王政君見自己一向最喜愛的侄兒居然還要表演下去,再也忍不住滿腹的怨恨,忽然挺直了身子,瞪著昏花的雙眼,厲聲罵道:“奸佞小人,居然還敢在此假仁假義。想一想,我王家世受皇恩,幾代顯貴,你王莽也是位極至尊。可是你喪盡天良,恩將仇報,乘孤兒受托之時篡奪漢室天下。你說,你是人嗎?你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本官生為漢婦,死為漢鬼,王莽小兒,你今天不就是為了這塊玉璽麼?”說著,把懷中的玉璽從匣中取出,雙手托著舉過頭頂。
玉璽閃爍的金光刺激著王莽的眼睛,他頓覺一陣眩暈,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是啊,玉璽是權力的象征,誰得到了它,就等於得到了天下。憑心而論,自己爭奪它,並非完全為了滿足個人的權力欲望,更多的是為了施展抱負,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可是,自古以來為了爭奪它,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了血的代價。時來運轉,今天,它該投入自己的懷抱中了。他盡量采用溫和的手段,不使太多的人流血。可是,眼前的老人,既是漢室的皇太後,又是自己的姑母。要想既不傷害她,又能得到的玉璽,王莽還要用點心思。
王政君見他低頭不語,得意地道:“本官是漢家的老寡婦,反正也沒有幾天好活。這漢傳玉璽就是本官的陪葬品。你要得到它,就先殺了本宮。”
“太皇太後何出此言,”王莽抬起頭,麵色平靜如常,謙恭地道,“兒臣並非為玉璽而來,太皇太後要把它放在身邊,沒有人敢有非份之想。可是,兒臣要稟明太皇太後,兒臣廢漢立新,是順承天命。太皇太後能留得玉璽,卻不能阻止天命。”
王政君把玉璽放回懷中譏諷道:“什麼天命,你自己之命吧。小人伎倆,騙得天下,哄不得本宮。”
這時,王莽的侍衛回來複命,稟道:“回攝皇帝陛下,長樂宮的宮女黃門全部亂棍打死,無一遺漏。”
王莽滿意地點點頭道:“傳攝朕旨意,著內務官員另派宮女黃門來長樂宮侍候太皇太後。”
“遵旨!”
王政君這時後悔起來。不管怎麼說,那些屈死的奴才侍候自己多年,總還有點忠孝之心。如今被王莽全部打死,換上一班新奴才,自己還不是被他牢牢控製在手中。王莽奸賊,你太陰險了。
王莽交待完畢,仰臉對王政君恭敬地道:“兒臣剛來時,聽見太皇太後說,要在宮中搭靈棚,設漢祖靈位,哭祭漢室,是嗎?”
“是又怎樣?本宮身為漢婦,難道不可以哭祭漢室!新皇帝不肯恩準嗎?”
“兒臣豈敢拂逆太皇太後聖意。漢室將亡,兒臣心裏也難過,願陪太皇太後一起哭祭漢室。來人,速命內府搭建靈棚,設置靈位。明日吉時,攝朕要陪太皇太後一起哭祭漢室。”
“遵旨!”
王政君一愣,這一刻,她才發覺,這麼多年自己對王莽竟知之甚少。作為實際操縱漢室四十餘年的王太後對宮廷內的權力鬥爭再熟悉不過。可是,王莽的言行常使她揣摸不透。在她的記憶中,謙恭的王莽似乎很少違逆自己的意旨,可是,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做事總是符合他的意願。
王莽簡直有些神了。
此後的日子裏,王莽果然陪王政君在長樂宮裏哭祭漢室,並率孺子劉嬰和百官去高帝廟哭祭,同時向天下公布哀章所獻銅匣金策書符命,表示漢室氣盡,天命王莽立新朝。王莽便決定以“新”作為新朝廷國名。為擬建新朝開國大典,王莽與朝臣日夜忙碌,但每天仍抽出時間去長樂宮問安,隻是從沒提到玉璽的事。
日子久了,王政君反倒不安起來,她本不是漢家節婦,也犯不上以身殉漢。她不願意王莽篡漢自立的真正原因,一是怕落下助莽竊漢的惡名;二是怕失去太皇太後的權力。如今眼見王莽立新,臣民擁戴,大勢再無扭轉的可能,自己抱著個冰冷的玉璽又有何用。
正當她心灰意冷的時候,安陽侯王舜來到長樂宮。在王氏子侄中,王政君喜愛王舜僅次於王莽。王莽居攝後,則最喜愛王舜。這其中當然是因為王莽聲名日隆,越來越難以控製,而王舜一直不讚成王莽廢漢自立,始終與王政君政見一致,自然成了她最信得過的娘家人。
老太太聽說王舜來了,激動得讓侍女攙扶著,親自到門外迎接。王舜見了,感動得直掉眼淚,納頭便拜。
“兒臣給太皇太後請安,願太皇太後玉體康泰,福壽齊天!”
王政君一聽,又是高興,又是難過,歎息道:“舜兒,如今要變天了,姑母這太皇太後也算做到頭了。快起來吧,別講究這麼多禮節了。進屋去。咱姑侄倆好好敘敘。”
“謝姑母夫人。”王舜改了稱呼,站起身來,攙扶著王政君走進客廳。兩人落座,侍女獻上茶水、糕點,老太太掃了一眼周圍的奴才,冷冷地道:“這裏用不著你們伺候了,都退下吧!”
“是!”
待奴才們全退出門外,她才低聲說道:“這幫奴才全是莽賊的耳目,咱娘兒倆說話他們說不定就去打小報告。”
王舜覺得好笑,坦誠地說道:“姑母怕什麼。咱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有什麼可回避的。”
“還是小心點好,姑母知道你一向反對王莽篡漢稱尊,萬一哪一句話不慎被新君聽到,恐怕要有麻煩的。”
王舜輕鬆地一笑道:“姑母太過小心了。侄兒雖然不讚成攝皇帝稱尊,可是,如今廢漢立新已成定局,侄兒隻能是艄公跟著風浪走,生死捆在船上了。”
王政君愕然,但也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不由陷入沉思。王舜知道她在想什麼,接著說道:“巨君(王莽字巨君)廢漢立新。便把我們王氏家族捆到新朝這條大船上。侄兒苦諫無效,姑母您以死相逼也無濟於事。如今這條大船已駛離口岸,斷無回頭之理。盡管侄兒和姑母都不樂意,還是和巨君一起被捆在同一條船。前程艱險,凶多吉少。可是,我們再無回首的希望,惟有同舟共濟,通力涉險,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王政君聽得心驚肉跳,布滿皺紋的臉上也顯現驚慌的神色。她不能不承認王舜說的是事實。不管自己怎麼做,都難逃漢室罪人的惡名。王莽賊子!太皇太後一生謹慎,沒想到身後聲名竟毀在你的手上。可是,詛咒,痛恨都毫無意義,目前,自己該怎麼辦?她看了王舜一眼,忽有所悟。懷疑地問道:“舜兒,你是奉王莽之命……?”
王舜毫無隱瞞,直率地說道:“侄兒身在船上,也須奮力一搏,為我王氏宗族求得一線生路,況且,新君的旨意,侄兒不得不聽。”
“王莽命你來取玉璽?”
王舜又點點頭,聲音沙啞著道:“侄兒雖然是奉旨行事,可是這玉璽交與不交,全在姑母之意,侄兒決不敢勉強姑母。至於新君那裏如何交差,不勞姑母掛心。侄兒自登上新君的大船,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王政君聽了,更加難過,仰天長歎道:“王莽害我,亦害我王氏宗族!”
王舜怕她太難過,忙著勸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擔心,也許我等同舟共濟能夠安然無恙。新君還說,擬將姑母漢太皇太後名號改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孺子皇帝改封定安公,皇後稱定安太後。”
“姑母還在意這些麼!”王政君嘴裏雖然這麼說,心裏多少得到點安慰,不管怎樣,她還是太皇太後。這倒出乎她最初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情開始平靜下來,含淚道:“舜兒,本來姑母要和這玉璽共生死的,可是,姑母不想看到你為難,今天就把玉璽交給你。”說著,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王舜慌忙上前扶著她,一步一挪地走向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