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深夜時分。
“邸下,您來遲了呢。已經很晚了,您一定很累了吧?”
前來接駕的副知密直[1]印侯一邊攙扶世子下馬,一邊輕聲逢迎道。印侯本名忽刺歹,是公主嫁入高麗時帶來的怯憐口之一,紮根高麗後便取了個高麗名字,與一起作為怯憐口入籍高麗的張舜龍同為公主的親信。印侯是個傳奇人物,身在蒙古時他還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到了高麗卻華麗轉身,一舉成為聲勢煊赫的大人物。
“公主殿下還未就寢,一直在等您。您何以來得如此之晚?”
謜斜眼瞥了他一眼。印侯一副不懂世子心的模樣,他臉上雖掛著笑,眼睛裏卻透出不懷好意的目光。
“許是看我可憐,這一路上湧來好些人,哭著喊著要給我添補盤纏,還死死抓著我的褲腳不鬆手,這才來晚了。”
“哈哈。邸下,水至清則無魚,您不必太過介懷。若不是對主君忠心耿耿,又豈會做出這種事來,您說對吧?”
印侯忽閃著狡猾的眼睛,咧嘴一笑。謜也朝他微微一笑。
“也許吧。我正想改改這表達忠心的方式呢,比如,罷免將軍崔世延和郎將陶成器,流放邊疆,因為他們強搶奴婢、賣官鬻爵、中飽私囊,簡直罪行累累;再比如,罷免王旨別監權宜,派他們前往地方是為了保護百姓,避免地方官與當地士紳強取豪奪,可他卻監守自盜,不但掠取財物,還欲將搶來的東西用來諂媚權要。”
“邸下,此事當由王上定奪才是。”
印侯一臉嚴肅地回應道。世子提及的這些人都是印侯最忠誠的搖錢樹,也是他堅實可靠的後盾。如果宮中安插新人,取代他們的位置,印侯的權力必將開始瓦解。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截了當地搶過話來。
“父王入朝期間,我將全權負責此事。你明日即刻返京處理此事。之後才可追隨我入大都。”
“可是邸下,他們全都是公主殿下尤為愛惜的臣子啊……”
“你要想加入他們的話,那就請便吧。明日處理完我交代的事,你便可以回家休息了。你被免職了。”
印侯的下巴不停地抖動著,整個人一時語塞,怔在那裏。世子露出陽光般燦爛的微笑,罷免一事分明不是開玩笑。老奸巨猾如他,又怎會輕易就範?不過一瞬間的工夫,印侯就已回過神來,重新拾起笑容,一邊朝世子行拱手禮,一邊回應道:
“不知小的所犯何罪,又為何被罷免?邸下,您這可是濫用職權啊。”
“早前你被任命為金州[2]昭勇大將軍鎮邊萬戶[3]的時候,不僅強搶別人家的奴婢和土地,還擅自收取賄賂,南方百姓怨聲載道,我可記著呢。”
“即便如此,您也無法趕走微臣。微臣輔佐邸下至今,為這種事您也隻責備過微臣一次罷了。”
謜嗤笑道:
“我至今仍將你留在身邊,並非出於對你讚賞有加,而是因為你有異於常人的才能,善於和上國的重要人物斡旋談判,於我而言大有用處罷了。”
“哈哈。邸下真是率直。”
“唯有正直才能生出信任,身為君王,這是必須具備的品質。”
“邸下所言甚是。確實不必拐彎抹角,編造謊言。可是,身為君王,如果將心底的話全然吐露,日後反而會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