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酸痛，就又多在被窩裏躺了一會。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陣，聽到有人叫我，阿哥，起床了，吃飯了。我睜開眼睛，看到了益西娜姆的臉。
益西娜姆的漢話說得不好，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三天，卻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她常常安靜得讓人差點忽略了她的存在，隻是一個迷離的眼神就讓你心碎。
二刀的廚藝相當不錯，一鍋香噴噴的鹿肉讓我連湯都喝得一幹二淨。李瘸子聽說次仁旺堆打到的是一隻公鹿子，便要了那根鹿鞭，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毛巾包起。李瘸子的下身受過傷，現在隻剩下一個睾丸，這幾年來那方麵的生活就沒有正常過。他不知從哪聽來一個偏方，說是用野生鹿鞭泡酒，再加上鹿茸和牛角，就可以重振男人雄風。但是在內地，不要說是野生鹿鞭，就是野雞也找不到幾隻。所以李瘸子這幾年來煞費苦心，直到今天才得以所願。
夜裏，心情大好的李瘸子拿出了老喇嘛送的青稞酒，一邊吃鹿肉，一邊喝酒，好不樂栽。酒喝多了，李瘸子又給我們講了一段他在川藏當兵時的故事。
這段故事發生在李瘸子剛當上班長不久，那個時候他們的部隊在石渠修路。去過川藏的人都知道，石渠的海拔高，人煙少，到了夜晚，整個縣城裏除了野狗，幾乎見不到幾個人。有一天，李瘸子剛從工地回來，正準備去縣城給他娘打個電話，這個時候班裏的一個兵急匆匆的跑過來告訴他，拉石料的汽車滾到山下了。
李瘸子趕緊讓那個兵給連長報告去，他帶著一夥兄弟和幾個藏族老鄉往出事的地方跑去。等到李瘸子到達出事的山口時，看到山下的那輛拉貨的車已經麵目全非，整個車體完全扭曲。不多會，連長和政委都來了，他們簡單了看了下現場後，就命令李瘸子帶上幾十個兄弟下山去把車裏戰友的遺體給抬上來。
其實那個時候的川藏，翻車死人那是常有的事，路險得根本不敢看。李瘸子當時一心想著建功立業，當時部隊裏提幹的機會又多。可是當李瘸子帶著一幫兄弟到達山下的貨車的遺骸前時，還是傻了眼。說是給戰友們收遺體，其實就是將那些斷手斷腳，甚至散落了一地的腸子用一個黑色的大口袋給裝起來。
李瘸子先前還覺得沒事，埋著腦袋撿，甚至連手套都不帶，這畢竟都是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戰友們的器官，那個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特別的真。可是剛撿了一會，難聞的血腥味就飄了出來。李瘸子憋不住了，就一個人悄悄的跑到了工地上。
這天夜裏，連長和政委在工地上給全體官兵開了一個會，大意就是要注意施工安全，不能再這樣蠻幹傻幹，國家培養一個兵不容易，為了將我們的祖國、我們的川藏建設得更加美麗和富饒，大家一定要珍愛生命。特別是各位駕駛員同誌們，要堅決杜絕酒駕和疲勞駕駛。
現在想想，那個連長真可謂是高瞻遠顧，在那個年代就創新的提出了打擊酒駕的口號。但其實一細想，高原寒，特別是到了冬天，車裏的溫度隻有零下十幾度，好多駕駛員都喜歡喝酒。一邊開車一邊喝酒，這早已成了川藏汽車兵的一個習慣。
連長講完話後，政委又接著做總結性的發言。可是政委剛說上幾句話，李瘸子就聽到隔壁的房間裏有人在說話，過了一會，又傳來了哭聲。剛開始，李瘸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很快，周圍的幾個戰友也用恐懼的眼神望了望隔壁。因為隔壁的房間裏，正存著今天翻車戰友的遺骨。
一個貴州的兵膽子大，跑到隔壁房間的門口聽了聽。這一聽，嚇得他尿了一褲子。他聽到裏麵有幾個男人在哭，而且都是他們死去戰友的聲音。這個時候，連長和政委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他們正在往隔壁屋走時，電燈突然滅了。頓時，所有人都是一臉驚恐，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連長參加過越戰，見多了這些稀奇古怪的事。他罵了一句，狗日的，一幫的卵蛋娃子，日你媽的還沒上戰場就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畜生。說完，他一把推開存有戰友遺骨的房間。李瘸子和其他戰友也跟著走了進去。
當時那場麵，李瘸子他說他一輩子，哪怕化成灰都忘不了。他看到蠟黃的燭光下，幾個人影正蹲在地上。從影子的輪廓上來看，像極了那幾個剛去世的戰友。
連長走到那幾個人影跟前，突然雙膝跪地，眼淚順著臉頰就流了下來。連長說，你們是我的戰友，你們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們心裏難受，但是人各有命，在川藏當兵的男人都是在死亡線上走，說不好，你們今天走，我明天就來了。你們哭，你們鬧，你們還不願意走，我不怪你們，兄弟們也不怪你們，我知道你們舍不得，還想留在這裏和大家一起修路，一起幹酒。但是兄弟，你們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就得走，這是活人的地盤。兄弟們不會忘記你們，趕快上路吧。
說來也怪，連長的這番話剛說完，桌下的那幾個人影就消失了。所以說，李瘸子是相信世上有鬼魂的。
次日，河裏的水已經減不少，我們便決定立刻乘船出發。達拉傑布是個劃船的好手，一會功夫，船就行出很遠。船至水中央，陽光便鋪撒開來。對岸的青山倒影河水之中，亦幻亦真。我們幾個心情大好，達拉傑布一邊劃槳，一邊唱起了嘹亮的牧歌。次仁旺堆從船上站了起來，扭動起身軀，跳起了歡快的鍋莊。這一跳，整個船都開始搖晃，放在我包中的阿姐鼓也滾落了出來，正好落在達拉傑布腳下。
達拉傑布俯下身，抱起了那麵阿姐鼓，目不轉睛的望著鼓麵，嘴上念念有詞。李瘸子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這麵阿姐鼓是藏傳佛教的瑰寶，是每個藏族人心中的神，它不僅價值連城，更是我們尋找冉冉的唯一線索。如果失去了它，我們先前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費了。達拉傑布抬起頭，問我們，這麵鼓你們是從哪裏得到的？
李瘸子急中生智，淡淡的說，這麵破鼓啊……是我在成都花五十塊錢買的。怎麼？兄弟你喜歡。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達拉傑布搖著頭將鼓還給了我，我這才鬆了口氣。我問他，你也喜歡倉央嘉措？我也很喜歡他的情詩，他是一個才子，可是他太痛苦了。如此高貴的地位，卻換不來簡單的愛情。
達拉傑布說，甜青稞往往釀成苦酒，快樂往往變成悲哀。也莫怪活佛倉央嘉措風流浪蕩，他所要的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我們幾個正說著，伴隨著一陣嗤嗤的聲響，突然船身一陣猛烈的抖動。達拉傑布和次仁旺堆立刻蹲坐在船上，緊張的觀察著河水的動靜。此時此刻，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雲在我們頭頂翻滾。要是下起暴雨，我們這艘小船哪經得住。
小船開始左右劇烈的搖擺，我和胖子幾乎躺在了船上，生怕一個巨浪，將我們幾個打翻到水中。此時大風又起，船搖晃得更厲害了。我的胃也開始翻江倒海，頭暈得不可開交。
這河水表麵平靜，水下卻似乎有些異常。我心想會不會是碰到河下的大石，就讓次仁旺堆用船槳一試，河水卻深得很。我們的船在劇烈的搖晃下逐漸偏離了航向，向著不遠處的瀑布飄去。
天空中飄起了大雨，我的身上被雨水和河水濕透，正冷得發抖。這時，李瘸子突然端起了那把半自動步槍，緊張的瞄準著河麵。
我心想，難不成是遇到了水神？很小的時候，就聽大人講，不要一個人去河裏玩，因為河裏住著水神。你去了他的地盤，他就會收你做他的幹兒子，讓你永遠在水裏陪他。我當然不信，但說來也怪，每年夏天，都有那麼幾個身邊的好朋友在河邊遊泳時消失。
我正想著，李瘸子突然開了一槍。劇烈的震動讓船更加搖晃了，眼看就要翻船。我緊緊的抓住船沿，要是掉到水裏，我不會遊泳，那隻能喂魚了。
雨越下越大，全身一片冰涼。明明是白日，大地卻黑暗成一片，能見度不足十米。對岸的山無情的注視著我們，像個殘忍無情的魔怪。
突然，從不遠的地方遊過來一隻像魚的東西，嗤嗤的聲音也由遠及近。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魚。這個怪物足有十餘米長，直徑約摸兩米開完，在水中的樣子有些像水蛇。這個怪物向著我們船的方向遊來，這時我也冷靜了下來，掏出了手槍，對著那個怪物就是一陣亂射。
站在船頭的次仁旺堆和達拉傑布趴在船沿上，抄起手中的藏刀就往那個怪物身上亂刺。頓時，周圍的河麵變成了血紅色。那個怪物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不見了蹤影。
我們剛想鬆一口氣，從河麵上又傳來嗤嗤的聲音，河中那個怪物又從遠方遊了過來。定眼一看，當即被嚇得臉色煞白。這次來的不是一隻，而是三隻。我怒罵道，狗日的還組團來，老子幹死你。
子彈密密麻麻的落在水麵上，激起陣陣好看的水花。水中的三個怪物發瘋似的向著我們的船衝來，次仁旺堆和達拉傑布也端起半自動，對著怪物就是一陣掃射。一時間，火藥味彌散在空氣中，直到槍管打得開始發紅，李瘸子才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水麵漸漸平靜下來，不一會，那三隻怪物的屍體飄到了水麵。仔細一看，那三個怪物原來就是蛇。隻是這麼大的蛇，我們幾個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二刀被嚇得不輕，蹲坐在船後，滿臉煞白。李瘸子從包中取出青稞酒，猛喝了幾口。李瘸子寬慰我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時，天放晴，山邊出現了兩個彩虹。益西娜姆跪在船上，雙手合十，閉目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