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仲春,禁城內庭,殿閣森嚴,一排排身著靛藍長袍的花季女孩兒站在一處極為闊朗的庭院內,旁邊站著護軍和內監數人。少女們個個屏氣凝神,靜等司禮太監的傳喚。
雖說已至花令之月,依然是春寒料峭萬物肅殺,紫禁城赤紅色的宮牆在黎明的曙光籠罩下莊嚴肅穆,漢白玉基座托舉的宮殿壯麗恢弘,未曾開啟的朱門寬大厚重,空曠的宮院回旋著惻惻寒意。就在這樣的早晨,我和錦書參加了三年一度的清宮選秀。
秀女們一概梳著齊眉的劉海兒,腦後垂著條烏黑的大辮子,右鬢角戴一朵紅色的剪絨花,辮梢用同色的絛子係起來。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清純可愛,楚楚有致。我們進入了一處不知名的宮殿,今天有兩旗的秀女要供皇帝和皇太後選閱,依例如有被看中者,就留下她的名牌,沒有選中的,就撂牌子。留牌子的秀女再定期複選。
低首垂目,怎麼也沒有料到我會是以這樣的姿態來到清朝的皇宮,簡直有點任人宰割的意味。我試圖去揣度別人的心態,抑或是欣悅?恐慌?希冀?可我的心是如此忐忑不安,憂心忡忡。想象力的貧乏蒼白以至無力去窺探命運的走勢,另一時空賦予我的未卜先知卻洞察不了此生的定數。在這暖意融融的殿堂內,我的手出奇的冰冷,不得不用力攫緊,強要留住空氣中的那絲絲溫潤。
“鑲黃旗郭絡羅氏請皇太後,皇上萬福金安!”我依樣同其他秀女一般行了三跪九叩之禮,“你是明尚家的格格?”太後問道,我急忙答話:“回太後娘娘的話,明尚大人是奴才的伯父。”太後聽後點了點頭,笑說:“身形是有些象宜妃,皇上你看呢?”隻聽到頭上一個醇厚清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你抬起頭讓朕仔細看看!”我暗呼糟糕,不得不抬起頭,我想那一刻我必是臉色蒼白,驚慌無措,呆呆地站在原地供康熙大帝鑒賞,腦海裏一片空白,隻看見一雙目光銳利的丹鳳眼上下打量著我,我努力聚焦了幾秒鍾,終於看清了這大清天子!
一身薑黃色的常服,容長臉兒,濃眉英挺,隆鼻朱唇,瞳仁兒極黑,如寒星四射,不怒自威,許是久慣騎射,雖近天命之年,卻體態勻稱,比實際年齡小了很多,就聽康熙笑道:“果然品貌相似,皇額娘眼力不凡,兒子還要細看才得分明。”太後也開顏以對,“哪有什麼眼力,不過是看個大意罷了,就留下她的牌子吧!”早有那太監上去留了我的牌子。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退了下來,但見錦書看了看我,眼神中極是擔憂,想來是我麵色極差,我咧了咧嘴,回了她一個微笑,她才放心地收回目光,和其他幾個秀女,步入殿中。看著她的背影,我在心中默默禱告,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差不多一個上午的時間,今兒的選秀才宣告結束,我和錦書又坐著大車回到了府裏,錦書和一樣都被留了牌子,過幾日還參加複選。一路上,錦書嘰嘰喳喳地給隨侍而來的炒豆兒和玉蟾講著見聞,我心裏雖說是愁腸百結,可也硬撐著講著笑話兒。
回到府裏,明尚不在家,我們就先去向錦書的額娘回話,她仔細聽著,撫慰我們:“心裏且不用擔心,咱家又不用你們來揚名顯貴,隻求兒女平安,虛套兒就不必說了,有你們的阿瑪,宮裏的兩位姑姑,錦繡他們自然會照看你們的,你們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錦書沒著忙走,隻是無言的靠在母親懷裏,伯母輕擁著她,又向我揮手,我走了過去,她也將我攬入懷中,輕柔地拍著我們,說:“錦心,你雖然不是我的女兒,但也是我拉扯大的,在我心裏,和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本來,你伯父也向戶部上報了你因病不能參選,原以為可以指個人家,誰知內務府要你下屆參加閱選,到時你早過了十七歲,這一輩子就怕要耽擱了,所以隻好讓你參選,你不怪阿牟吧?”
我聽了此話,心裏又是感激又是內疚,原以為錦書的父母隻為自己的女兒著想,沒想到她和明尚也為我努力過了,我一直介懷自己孤軍奮戰,沒想到一直有親人在身邊支持,我將頭埋進這充溢著母性氣息的懷裏,真摯的呼喚著:“阿牟,謝謝你!”
伯母長歎一聲,將我和錦書緊緊抱著,仿若心中最珍貴的寶物,久久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