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此恨綿綿無絕期(2 / 3)

“你最近在忙什麼呢?”

“辦案呀,”她輕輕巧巧地說,“還不是辦理‘七·五’暴動案件,天天審訊黑風那一夥匪徒……”

“聽說你未經審訊就釋放了二十七名匪徒?”

“是呀!”

“你不審訊怎麼就——”我有點上火了。

“那是柳林鎮出事的那天在旁邊瞧熱鬧的基本群眾,被縣大隊頭發胡子一把抓抓錯了,你不給人家磕頭賠禮道歉,還敢審訊人家麼?”

“唔,那些人一點問題也沒有?”

“有幾個原來參加過圈子,漢流,可這次沒他們的事,總不能見了和尚腦殼就抓虱子吧!”

喬姐說的情況,跟曹誌民的檢舉揭發有點出入。我想對喬葳的問題應當回避,不便介入,橫豎縣委已成立專案審查小組,我相信組織上會對喬葳的問題作出實事求是的結論的。第二天上午,我去縣委那邊,跟老陳彙報和商量了農村土地改革試點情況,下午便下鄉——回到我那個土改試點鄉去了。

此後農村的土地改革運動便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我擔任了縣土地改革委員會主任,沒日沒夜地沉浸在繁忙的工作裏:到各區鄉巡視檢查麵上的土改運動,召開各種會議,舉辦各種訓練班,介紹土改試點經驗。年底,我參加全區和全省的土改試點工作經驗交流會,獲得省委和地委的好評和獎勵。在緊張忙碌的工作中,我把喬姐的問題丟到腦後去了。那年臘月十九日,我又得到緊急通知趕回縣委機關,因為縣委書記老陳調地委工作,我接替了老陳的縣委書記。老陳簡單地移交了工作,開了個歡送會。老陳走後第二天,縣委辦公室主任把一些“急辦”的文件清出來送到我的桌上。我一件一件翻看下去,立即被兩個文件驚得目瞪口呆,弄得焦頭爛額!

一個文件是地委組織部關於同意撤除喬葳的公安局長職務的批示。

另一個文件是追究喬葳無視法紀,濫用職權,多次衝撞監獄,包庇縱容反革命暴徒和惡霸地主的刑事責任的起訴書副本。

我把兩個文件粗略看了一下,鎖進抽屜,風忙火急直譯公安局。我想找喬葳推心置腹地談一談,澄清起訴書上所提到的那些觸目驚心的事實!我不相信——難道喬葳瘋了麼?在停職反省期間,在地委組織部撤掉她公安局長的批複下達後,她竟敢闖進公安局所屬的縣監獄,一批又一批釋放“七·五”暴動的匪徒;在土地改革和肅反除霸的熱火朝天的群眾鬥爭麵前,她竟敢拖延、阻撓對那些反革命分子、惡霸地主分子的鬥爭,關押,為他們講情,減刑——該殺的不殺,該關的不關,該鬥的不鬥……這一切難道是可能的嗎?是發生在她一個老遊擊隊長、老共產黨員身上的事實,而不是別人故意造謠中傷,蓄意誣蔑嗎?

走進公安局院子,遠遠聽到辦公樓裏有人在拍桌打椅地吵鬧,接著看到局長辦公室門前擠滿熙熙攘攘的公安局的幹警。我朝局長辦公室走了過去,圍在外麵的幹警嘁嘁嚓嚓走散了。辦公室裏有四五個人,吵鬧的雙方一個是撤了職的公安局長喬葳,一個是代理公安局長曹誌民。他們把一份判決呈報書,在桌子上甩過來,甩過去,誰也不肯相讓,兩人粗喉嚨大嗓子叫叫喊喊,甚至捶桌子、摔板凳,都想壓倒對方。

“曹誌民,老子打鬼子鬧革命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襠褲,隻曉得坐在地上玩泥巴哩!今天你倒管到你飛鏢喬姐頭上來了!判決書就是這份——”喬葳把一疊打印的文件紙,朝曹誌民的臉上狠狠甩去,“老子畫了押的!什麼‘七·五’暴動?!就是黑風報複殺人!槍斃的就他一個,另外兩個脅從犯各判三年徒刑,其他幾十個。統統給我釋放!”

“喬局長,”曹誌民顯然注意到我站在門外邊,他故意裝做沒有看見,但語氣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你無罪開釋那幾批匪徒,柳林鎮委那兩名遇難烈士的家屬和所有群眾,都很有意見呢!”

“什麼意見?你們縣大隊抓錯了人,不賠禮道歉,難道我這個公安局長還不應該放人?”

“喬局長,我是為您好。”曹誌民一臉忠誠地說,“我之所以補辦這份判決呈報書,是因為‘七·五’暴動如果不殺這七名主犯,柳林鎮的群眾就要把烈士的遺體挖出來,抬到縣公安局來請願,那樣對你——”

“那是你們不做工作,唆使起來的!”喬葳又是桌上一拳。

“喬葳同誌,”曹誌民的話句句棉裏包釘子,“去年你把胡春台、黑風放走,今年四月胡春台在嶽陽殺了十多人,製造了震驚全省全國的‘四·三’反革命暴動。黑風又接著在柳林鎮製造‘七·五’慘案,這又是誰唆使的呢?嶽陽‘四·三’暴動捕獲胡春台匪徒三十四名,槍斃了二十四名。我們的‘七·五’慘案,連七名匪徒都不敢殺,你還要保,要放,這樣平得了民憤嗎?”

“混蛋!”喬葳氣得渾身發抖,“去年放胡春台、黑風,是根據政策放的,因為他們那時願意改惡從善,投靠人民!今年槍斃他們,是他們犯了新罪!‘四·三’暴功的主犯胡坤,原來捉了又放,還讓他去省軍區教導團學習。照你的混蛋邏輯,難道那是省軍區唆使的?”

曹誌民一時啞口無言。

我走了進去。我當然不便卷人他們之間的爭辯中去。我跟曹誌民打了個招呼,曹誌民仿佛第一眼看到我,滿臉堆笑地又是端椅,又是泡茶。我轉對喬姐說:

“老喬,我有點事找你。”

喬姐怒氣未消,一見我,惡狠狠地說:

“有事回家去等,我還沒下班!”

我拉著她的胳膊,一邊往門外拖,一邊說:“回家休息去吧!”我那話的意思是:你的局長都撤了,還在這裏鬧什麼。

公安局大院裏,幹警都瞅著我。我覺得我的脊梁上有無數目光象鞭子般抽打著。

回到家裏,關上門,我拉開架勢,要跟喬葳辯論,想說服她,讓她主動承認錯誤,去請求組織的寬大處理——我害怕追究她的刑事責任嗬!開始我平心靜氣,一樁樁一件件提出“起訴書”上的那些事實。沒料到喬葳一件也不否認,滿口承認“是”或者“是我幹的,怎麼啦!”我氣得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壓著嗓子嘶喊說:

“喬葳,上地改革,肅反除霸在下麵搞得轟轟烈烈。上麵有指示,外地有榜樣,每個鄉都要殺他幾個惡霸地主反革命,鼓舞群眾,推動運動,難道這個形勢你還不清楚嗎?在下麵聽區鄉反映,他們報了捕殺對象,是縣裏公安局壓著不辦,這拖延阻撓還真是你的指導思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