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緊急,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你剛才說被救護車拉走了,難道是出車禍了?
”
“啊,不是,被拉走的是她的繼母。我剛才有點混亂。”
“繼母麼?原來。”田阪沒有再多問,直接衝旁邊的北原笑著說“喂,開快點吧,不過注意安全。我可不想三個人全完蛋。”這種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可以感覺到兩人的關係非常親近。
這個時候我終於冷靜下來,“田阪,對不起。好不容易你和朋友聊得正開心。北原也是,本來和你沒什麼關係。”
北原聽到我的話後“噗”地笑起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田阪擔心地看看相鄰的北原。
那個表情看起來似乎是相當擔心,讓我吃了一驚。我覺得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就在這時北原說:
“也沒有聊得正開心吧,你不用在意。我膝蓋有傷,所以被從這次學生時代最後的箱根長跑比賽的正式隊員中刷下來了。因為我不喝酒,所以不能借酒消愁,結果就和這家夥一起喝烏龍茶解悶兒。”
“長跑比賽……”
老實講,當時我的腦子裏全是裏伽子的事情,什麼膝蓋受傷、長跑比賽的根本沒心情好好聽,隻記得這麼幾個詞.盡管如此,我還是記得在電視上看過這種長跑比賽。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長跑比賽,但總之是那種大學與大學之間的對抗賽。對於那些選手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賽事吧。這個時候,我似乎終於徹底冷靜下來了。因此我想起來,之前好像的確聽田阪說起過,自己有個朋友是什麼體育運動的選手。既然涉及到膝傷,看來今晚兩人的對話也多少有些感傷吧。
“那個……對不起。我光想著自己的事情了……這種時候卻把你叫來開車。”
“沒關係,又不是你的錯。現在我的心情反而好多了。對了,那個繼母,是遇到什麼事故了麼?會不會需要緊急輸血?反正我是搞體育的,如果需要到時盡管和我說。隻要請我吃烤肉的活,要多少血都沒問題。”
“啊,那倒還不至於,隻不過……”此時我說不下去了。因為流產到底是什麼我腦子裏根本沒有具體概念。
裏伽子的確在電話那邊說過“好多血”。到底要不要輸血呢?生命有沒有危險呢?想到這些我有些不寒而栗。
“反正,如果需要的話你想著還有我呢就成了。比起膝傷性命重要得多。是吧?”這麼說著,北原衝鄰座的田阪笑了笑。雖然我隻能看見田阪的肩膀,不過看來他現在是放心了。
終於,田阪回過身來衝我笑了。看到這個笑容,我終於明白了。和現在的我擔心裏伽子一樣,田阪之前一直替自己的好朋友從正式隊員中落選感到心痛。
他之所以會喝威士忌,說不定也是替不能喝酒的好朋友喝的。我真是做了蠢事……。
雨變得更大了。向相反方向開過的車幾乎隻能看得見燈而已。就在此時,車向右拐了,比我想象得更早。
“己經到世田穀了,杜崎。”田阪說話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地圖,然後又小聲嘟嚷了一句“差不多快到了”。就在此時我看見左手方向被街燈照亮的車站。旁邊正是大藏醫院。
北原將車一口氣開進醫院前的空地,停在了大門的玄關前。
田阪先於我下車,並在我下車的時候給我撐起了雨傘,問:“你有回去的路費嗎?”
比起搖頭,我的手更先一步地摸了一下錢包。此時我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田阪和北原都是好人。
大概是我看起來實在太無助了,田阪抓起我的手腕向大門玄關走去,準備推開門。但是門關著。
田阪一邊說著應該有急救入口一邊拉著我向建築物右邊走去。另一隻手為我撐著雨傘。
果然,拐角處有一扇小門,旁邊是門衛的傳達室。田阪毫不猶豫地上前問到:
“對不起,我們是今晚被救護車送過來的病人家屬。”一切都很流暢。
之後我聽他說,高中時候,北原的阿基裏斯腱斷裂的時候,自己曾經因為錯過了探視時間被攔在外麵。後來看見其他人稱自己是被救護車送來的病人家屬,就被醫院的人放行了。
門衛翻了翻桌上的筆記,然後拽出一張印刷用紙用鉛筆為我們畫了一張簡易指示圖。
田阪把那張紙送給我後就小跑著回去了。我攥著那張紙在昏暗的醫院內跑著,借著
“緊急出口”的指示燈發出的微弱綠光,不顧一切地跑著。
和地圖畫的一樣,在過了三道門後,我來到一個空曠的走廊,看見了坐在牆角椅子上蜷縮著身體的裏伽子。雖然燈光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裏伽子的確是在發抖。
醫院裏麵死氣沉沉地寂靜,像太平間一樣。
我靜靜地走到裏伽子的身邊。裏伽子突然抬起頭,看見我之後“騰”地站起來。
我理所當然地走上前,將裏伽子抱進懷裏。裏伽子把頭抵進我的下巴,輕輕地蹭著。就這樣毫無聲息地、用身體默默地哭泣著。這種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然後裏伽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邊抽泣一邊為我講述事情的原委,可她的話實在有些語無倫次,直到事發後第二天我才理清了思路。
當天晚上我所能明白的,就隻有在浴室忽然流產的美香掙紮地爬到電話前給她那個研究料理的朋友打電話這一點而已。
據裏伽子說,美香的朋友接到電話後馬上叫了救護車,同時聯係了她。因為裏伽子住的地方離美香最近。
“……我趕到那裏的時候救護車還沒到。美香讓我給醫院打電話確認救護車是否已經出發,還讓我問應急處理方法……美香、到處都是血……都是她自己弄的血……,我想吐,沒幫上任何忙……”
裏伽子用手捂著嘴斷斷續續地說,眼淚鼻涕混在一起。大概是又回想起當時的情景,裏伽子再次覺得想吐,不時地空嘔了幾下。
看這樣子,我本來覺得讓她安靜一下會比較好,可就這麼憋著她似乎會更加不安,我也隻好默默地聽著。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又不斷地空嘔。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幹坐在她旁邊。
我想在附近找個自動販賣機給裏伽子買點喝的東西,可無論如何我也無法丟下她一個人。
當我開始琢磨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要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一個女人從走廊前方距離我們十米左右的雙開門隔斷裏走了出來。
隔斷那邊的走廊看起來依舊沒有盡頭的樣子。我真搞不清楚這裏的重病房和診室到底在什麼地方。
那個女的馬上注意到我和裏伽子,於是像蹬著拖鞋一樣向我們走過來,帶著某種香水的味道。
聽到好朋友出事匆忙趕過來,是應該不會有時間噴香水的。大概她平時有噴香水的習慣,才會帶著這麼明顯的味道吧。
素麵朝天的她看上去更加疲憊。因此美香的這位朋友——雖然和她是高中同學,可看起來有三十歲左右。隨身的連衣裙外麵隨便披了件外套,看來是非常擔心自己的好朋友。
“裏伽子,你朋友嗎?”
“嗖”地一下子站起來的裏伽子似乎是像對對方的問話作出肯定回答,可卻未能順利的發出聲音,所以隻好點了點頭。
“莫非就是美香說的那個孩子?”
一邊說著,那個女人——安西把臉轉向我這邊。我匆忙站起身,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美香告訴我,本來想告訴裏伽子自己懷孕的事情才特意把她約出來吃飯的,可沒想到裏伽子帶著男朋友,才沒能告訴她。那個男朋友就是你?”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那次在意大利飯館看似普通的聚餐背後還隱藏著美香這麼重大的秘密。
和裏伽子的父親一起生活,連是否過戶還沒有決定就懷孕了。美香是想親自把這件事情告訴裏伽子啊。大概覺得這種事情比起父女,女人之間更容易溝通才是。
世間十有八九不如意,我在心裏默默地想。一無所知的我麵對安西,別說是禮節了,甚至連最基本的寒暄都忘得一幹二淨,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安西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轉向裏伽子。
“如果真的是可以稱得上男朋友的人,倒也沒關係。美香可是非常在意呢!她剛才和我說,可能這件事情對裏伽子你的打擊可能太大了,還說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被一個正在打點滴的人這麼批評,我可真是沒麵子啊!”
“……對不起”
裏伽子道了歉,似乎是找不到別的什麼可以說的話。
安西的口吻怎麼聽都像是在責備裏伽子,而且似乎還帶著指責我這個男朋友的意思。可是裏伽子似乎什麼也沒聽出來,這反而讓我更加不安。莫非是我太敏感了?
“醫生說正式的檢查要等到明天。國立醫院和私人醫院就是不一樣,這種時候也不通融一下。竟然還和我說不會危及性命,真是沒有同情心。”
裏伽子一直看著地麵,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雖然醫生剛才讓我回去,不過交涉了半天總算是同意讓我留下來陪床了。你可以回去了,反正留在這裏也沒什麼可做的。”裏伽子依舊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似乎除了點頭,其他的事情都已經忘記一樣。
我之所以能夠壓住心中不斷湧上的怒火,大概是為了裏伽子吧。所以麵對安西這麼刻薄的話,我也不可能僅僅是低著頭。在這裏、這個時候發火,果然是不太好的……。
轉身準備離去的安西似乎又想起什麼事,再次回到我們麵前。捋了捋頭發後,安西歎了口氣,開口說:“我知道你這個年紀正處在敏感期,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美香頭上。明明還有你的母親在,卻和美香交往的伊東難道沒有錯嗎?要責備就去責備他好了,全都怪在美香身上不是很不公平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能明白這點不是嗎?”
裏伽子再次開始點頭,完全處於一種機械狀態。這時,有什麼東西突然湧上我的大腦。我的忍耐到此為止了。
我認為這個女人剛剛跨越了她不該跨越的界限。至少跨越了我的界限。我絕不能容忍。就算之後被裏伽子罵也好,因此和她絕交也好我都一定要說。這種衝動的感覺此前似乎隻有過一次。雖然我當時沒能馬上想起是哪次。
總之我是攥緊了拳頭義憤填膺地說的。
“我說大媽,適可而止吧!別說的那麼好聽,好像你很偉大似的!小心說太多了咬到自己的舌頭!趕緊該上哪兒上哪兒去吧!”
下意識從嘴裏冒出來的,是濃重的土佐方言。自己說出來的話竟然如此地忠實於內心的真實想法。
安西大媽似乎終於察覺到我罵的對象是自己了。雖然察覺到了,可是能夠真正理解、明白的單詞實在是少得可憐,所以一時間她呆若木雞。
如果自己罵的話無法傳達給對方,那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我趕緊糾正了自己的措辭。
“那個,裏伽子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她也馬上趕到美香的住處並進行了應急處理,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自然知道美香很難受,也很擔心。剛才的話難道你不能等到美香和裏伽子都冷靜下來後再說嗎?難道就一定要現在講不可麼?”
大概是有意注意刺激的措辭,這次竟然變成這樣。在這種狀況下,在自己已經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時刻,竟然還能說出這麼紳士、這麼彬彬有禮的話。真是悲哀啊。
“你!美香才剛剛流產……這個年齡的孩子怎麼都……真是可憐,我真是……”
那個女人的聲音忽然變得脆弱起來,原先戾氣十足的眼睛裏已經溢滿了淚水。這時,靠在我身上的裏伽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拓,別說了”,裏伽子就這樣抓著我的手腕,再次哭了起來。就好像無法承受爭吵所帶來的傷害一樣,渾身顫抖,聲音哽咽。
把她弄哭的,應該是我吧。我忽然非常泄氣,可還是把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畢竟我可不想在這個女人麵前表現出懦弱的一麵。雖然不太明白自己的這種心理,但總覺得要哭的話,就以後再哭好了。絕不能當著這個女人的麵哭。軟弱的一麵怎麼能讓她看見呢!
“現在的孩子真是說不通。根本不理解別人的痛苦,明明不是靠自己生活,還站出來好像自己很……”美香的這位朋友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眼裏泛著淚光,緊咬看嘴唇停頓了一小會兒後轉身離去,再次消失在那道隔斷後。
我握著裏伽子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氣,在腦中不斷地想。
這個人真的是把美香視作自己的好朋友,非常關心她呢。所以才能夠體會美香的痛苦吧,而且隻有真正的好朋友才能理解別人的痛苦。因此,會遷怒於裏伽子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