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為有愛
那天,從早上開始,天空的樣子就怪怪的。
下午兩三點鍾,教室的燈就全都打開了。上到第四節課時,天空下起雨。看著天上飄下的雨水,我的心情有點糟。
因為沒有帶傘,我理所當然地和一同上課的水沼健太回到他家。正好趕上飯點兒。
“真不好意思,老是在您家蹭飯。”坐到餐桌旁時我對著水沼的媽媽說。
水沼的媽媽笑笑說:“原來開店的時候,家裏雇了很多人,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而且每天都要安排很多人的飯。現在冷清了,也很少有客人來做客呢。所以不用在意。”
水沼家原來經營的洗衣店頗具規模,所以店裏雇了很多店員。後來一些大型的洗衣店漸漸占據了市場,所以水沼家的洗衣店就縮小到現在的樣子,隻接一些散客,還有就是和一些大型洗衣店保持合作關係。
後來為了避免支付房租,就在自家的土地上蓋了樓,連店帶住。這樣一來,全家的重擔都壓在了父親一個人身上。於是為了分擔壓力,就把現在的二樓租出去了。
水沼有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妹妹。雖然不是美女,卻是個總會纏在水沼身邊盡情撒嬌的孩子。看到這個妹妹,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水沼會對那個“兔子美少女”沒轍了。
“我說健太,你是不是覺得比自己年紀小的女生會撒嬌是理所當然的呢?而且覺得男生應該接受女生這種撒嬌吧。所以才會任由著那個佳代乃的性子來。”
佳代乃就是那個“兔子美少女”的本名。不但人長得好看,連名字都這麼好聽。自從上次學院祭之後,我和水沼健太談論的話題就都集中在錄影帶、羅密歐爺爺和佳代乃。雖然水沼麵對我的攻勢會拿出我那個任性的女朋友應戰,但他既沒見過真人,也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所以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你真煩啊!安靜點好好看。這個是三年前老人舞會的錄影帶。”水沼健太握著錄像機的遙控器躺在床上。
最近一段時間,隻要我來水沼家,就會和他一起看雪祖母或者羅密歐爺爺的錄影帶。
因為水沼保留了從中學時代開始拍攝的所有家庭錄影帶,所以除了雪祖母之外我還了解到很多其他老奶奶的故事。
“你和女朋友進展不順利,所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太太身上了麼?”
雖然水沼表麵裝作若無其事,不過心裏是很高興的。所以他為我又特地重新編集了很多好看的片段。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水沼的這些錄影帶,我就會不自覺地考慮起一些有關攝影的問題。(啊啊,這個地方如果攝影機這樣動,奶奶的心情就可以表達的更好了。如果有兩台攝影機就好了。這個地方應該多停留幾秒鍾。不行,怎麼能這麼剪接啊!啊,雪祖母身後的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你應該去寫小說啊,思維這麼活躍的話。”水沼饒有興趣地說。
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看過雪祖母的錄影帶後,一些映像片斷就不斷浮現在我腦海中,我覺得這種感覺很有趣。下一個畫麵應該以怎樣的形式出現,現在的這個畫麵應該怎樣效果才會更好。類似這樣的想法在觀看錄影帶時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空間。
“喂,這個錄影帶借我吧。”差不多快到末班車了,我從床上下來。這裏依舊亂得要命,地上全是些攝影器材和纏得亂七八糟的電線,真是個危險地帶!
“反正現在還在下雨,幹脆就住這兒吧。”水沼似乎還意猶未盡。之前他也挽留過我好幾次,但我都拒絕了。
“我才不要和你這個大男人一起睡呢。你好歹也收拾收拾你的房間吧,拜托了。”
“反正鋪上墊子就能睡,有什麼關係。”
“吃完飯還要賴在人家不走,我可不想讓你媽媽討厭。如果打算做長期的好朋友,可不能不考慮你家人的感受哦!”
“奇怪的家夥。”水沼笑了笑。
他不但把傘借給我,還一直送我到車站。大概因為目前我是他的作品(說是素材更合適)唯一的fans吧,他在我麵前表現得非常紳士。
“對了,杜崎,那個女的怎麼樣了?你還沒和她聯係麼?”
“佳代乃的哥哥怎麼樣了?”
“不要老是拿佳代乃敷衍我,真是的!”不過水沼並沒有生氣,而是開心地笑了笑,然後哼起了學院祭播放的錄影帶當中那首主題歌。
(戀愛的感覺真好啊!)
我隻能如此感歎。可這是為什麼呢?最近這兩、三個星期內,比起裏伽子我想得更多的竟然是津村知沙。
坐在車上,我又想起了津村知沙。雖然那之後在課上見過津村知沙兩次,不過她一直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受到那麼大的打擊依然堅持來上課,她的神經也的確夠堅強。我會常常想起大澤先生說過的話——她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風順,從來沒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僅賜予她美貌,還讓她擁有這般才能,我希望不幸永遠不要降臨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變得很想保妒她。總覺得她很可憐……。
這就像是一種表白的方式。而且我越來越覺得大澤先生也是喜歡津村知沙的。
沒準學生時代的大澤美裏和津村知沙屬於同一個類型呢?家世很好,又是獨生女,才貌雙全。這樣一路順風走到現在的女生一定是很耀眼的吧。可卻在二十歲前後遭遇了這種殘酷的現實。麵對著這樣的女孩子,大澤先生一定會非常痛苦吧。
看著現在的津村知沙,大澤先生一定也會希望她今後能夠一切順利吧。這種心情應該是非常真實的。
這時我想到,津村知沙會失敗大概是因為先來後到的原因吧。我隻能這樣認為。雖然這個想法非常幼稚,但我願意這樣安慰自己。
總之,津村知沙捂著臉哭泣的樣子在我心裏一直揮之不去,我沒有辦法考慮給裏伽子打電話的事情。雖然很寂寞,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走下末班車,我又回到了石神井的公寓。從小生長在南方的我非常怕冷,所以一進門我就打開了暖氣。秋天已經快過去了,又下著雨,我已經不能再忍受東京的寒冷了。
房間漸漸暖和起來。喝過一杯熱咖啡後,我開始看借來的錄影帶。看著畫麵,聽著台詞,我順著自己的想法記了很多筆記。
這次的舞會篇讓我想起以前的一個外國電影:
背景是一個老人院,要不就是老人俱樂部,有一位老人們的偶像。影片中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後大家選舉dancing
queen的時候那個偶像被選中,可她卻在第二天早上死了——隱約記得是這麼個故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忘了時間。突然響起的電話把我拉回現實中。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電話?
在我發呆的時候電話已經響了三聲,轉入留言了。
“請聽到提示音後留言”
我呆呆地聽著自己錄進去的聲音。這個時間打來,多半是騷擾電話吧,況且我也不想讓好不容易得來的靈感付諸流水。
“喂喂,拓?不在家嗎?是我,既然你不在我就再聯係…”
我從椅子上蹦起來,狼狽地爬到床邊拿起了聽筒。
“別掛,裏伽子。我在。”
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大。電話那邊的裏伽子稍稍沉默了一會兒。
從高中畢業後來到東京,這應該是那次吵架之外我第一次這麼大聲對裏伽子講話吧。
“拓,你還沒睡?”
裏伽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至少聽起來是這樣。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況且聲音還有些哽咽,我有點吃驚。
“還沒睡。正在看錄影帶。出什麼事了?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對不起,這麼晚打過來。”聲音聽起來有點怯生生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稍微把聲音放低些,因為裏伽子的聲音聽起來真的有點不對勁。我覺得就算隻是通過電話大聲叫喊,現在的裏伽子也會承受不住的吧。
突然,津村知沙捂著臉哭泣的樣子閃過我的腦海。當時她一邊哭泣一邊大聲對我說“不要教訓我,拜托了”。人一旦受到什麼打擊,大概連對方一個小小的反應都忍受不了吧。
必須要冷靜。我默默地告訴自己,於是聳了聳肩,對裏伽子說:“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現在在哪裏?”我想象自己現在正對著一個迷路的十歲小女孩說話,細聲細語地。但這絕對是必要的。
“……醫院。美香,救護車把她拉走了。流產”
“流產”這個詞在我耳邊不斷回響。
“……那個,安西,就是那個料理店的朋友……”
“是之前說的那個料理研究家麼?美香的朋友。”這種時候人的聯想能力真是不得了。竟然能想起那個料理研究家是美香的朋友這種事情。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大概是因為裏伽子當時離席,我和美香聊了很多她朋友的事情吧。正是因為那個朋友,美香才辭去原來的工作,所以美香似乎很感激。
“美香……在公寓的浴室突然……然後爬起來給安西打電話。那個人住在下町的月島,很遠……所以就給我打電話,拜托我先去……我在公寓……拓,浴室裏,好多血……救護車來之前我很害怕……爸爸在德國出差……”
裏伽子語無倫次,雖然話不多,但我猜她差不多足足說了兩分鍾。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但想要明白的事情我都明白了。
“醫院?在哪裏?”
“世田穀路的大藏醫院……”
“裏伽子,我馬上過去。有人和你在一起嗎?那個安西在嗎?”
“……可能一會兒才到……因為比較遠……”
“我馬上過去!呆在那兒別動。不要一個人離開醫院。我馬上就去找你!”
“你知道在哪兒嗎……?”
“我有地圖。”
“嗯,拓……”裏伽子用顫抖的聲音在那頭說,“你能快點兒來嗎?我害怕……”
“嗯,馬上。”我一邊這麼說一邊等著裏伽子掛斷電話。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我披上藍色夾克抓起桌子上的錢包正準備衝出房門,下意識地叫了一句“可惡”。當然,我本來準備打車過去的,但我並沒有車費。
生活費要到26號才能到帳,今天是25號,我錢包裏隻剩下一些零錢了。我原本打算明天取2、3萬出來的,現在錢包裏連一張1000元的紙幣都沒有了。
我考慮了30秒,決定給田阪浩一打電話。如果不行,就算被阿姨討厭,我也要把水沼健太給叫起來,連同他和錢包一起塞進計程車。
電話響了五聲後轉入了留言電話。不行,還是得去找水沼。於是我在提示音響後說:“是我。杜崎拓。你沒在家就算了。不過以防萬一,你在嗎?如果還沒睡拿起電話。拜托了。裏伽子被救護車帶走了,我想打車去找她,可現在沒錢。能不能借我點錢……”
這時我聽到了話筒被拿起來的聲音我有種獲救的感覺,坐在床上的我已經渾身是汗了。
十分鍾後,田阪的二手小車已經停在我公寓前了。
開車的不是田阪而是他的朋友北原芳樹。田阪坐在副駕駛座上。
拿起聽筒的時候其實田阪還沒有睡,他告訴我因為朋友在他家聊天,所以不想接一些麻煩的電話。
“我剛才喝了些威士忌,雖然頭腦很清醒,但萬一被警察發現就麻煩了。北原也會開車,所以就拜托他一起來了。現在想想,要不是知沙我也不會知道你住在哪裏。”
田阪笑嗬嗬地打趣到。大概是聽出來我非常緊張吧,他希望我能放輕鬆些。我嗯了兩聲敷衍了事。這個時候我不想聽什麼津村知沙的事情。為什麼這個時候津村知沙的名字會冒出來?
田阪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未能奏效,於是認真地說:“總之北原不喝酒算是幫了大忙。你有地圖嗎?知道醫院在什麼地方麼?先確認一下過去的路吧。”
我由衷地感謝自己擁有一本隻有東京23區電話本萬分之一厚的地圖冊,雖然不知道該感謝誰。
我打開車門坐在後排上後,趕緊把用紅筆標示過的地圖交給北原。
“世田穀路的大藏醫院是吧。從環八出去,沿著世田穀路一直走就行了。放心吧,交給我好了。那邊每條路都能過去。”
北原發動了汽車。雨下得還很大,但他似乎並不在意。田阪目視前方問我:
“剛才你在電話裏頭說裏伽子,是你女朋友麼?”
“不……是的。”現在不是該害羞的時候,就算剛才我的日語講得很奇怪,也留到以後再糾正吧。
這時田阪回過身,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承認了呀,杜崎。我多少有點對你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