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辛耐和白遙去內蒙古偷羊慘遭暴風雪遇難的事是一個禮拜後才傳回北京的。這件事一傳到金麗橋鎮上,立刻軒然大波,簡直是個爆炸性的新聞。由於人們都沒親臨過現場,所以各種各樣的傳言鋪天蓋地,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大多數人們還是比較客觀的,對於他們的不幸除了同情以外,更多的是憎惡。這也符合中國人一貫的迷信邏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但與此同時,人們通常不喜歡詛咒死去的人,哪怕他生前多麼的惡劣,一但他死了,人們多多少少也會想起他曾經美好的一麵。比如辛耐,人們都惋惜的說他小時候是個挺不錯的孩子,上小學三年級時,還幫助過寡婦六嬸到地裏拋過地瓜等等。
辛耐死後,他的姐姐姐夫等親屬到二十四號院收拾他的遺物。甚至還有人懷疑辛耐會留下一大筆錢,因為辛耐和白遙不可能隻幹一次壞事就遇難了,假如他們幹了許多壞事,那麼留下的贓款也是非常客觀的吧。但遺憾的是,辛耐姐姐把屋子都翻騰遍了,把牆角的垃圾都過了目,總共就翻出六十二塊錢。其它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櫃子上有台18寸的彩色電視機和半瓶沒喝完的二鍋頭,七八袋榨菜;地上有一張圓桌,兩把椅子,其中有一把還是三條腿;靠牆角撇著兩雙舊皮鞋,一隻臉盆,一隻水壺,和一堆空酒瓶。滿地是拉圾,似乎他從般進來也沒打掃過,光煙頭就撮出去一簸箕。當辛耐姐姐看見他睡過的單人床頓時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床上的被褥單薄的可憐,而且都髒兮兮的。床底下堆著好些換下來的髒衣服,都塊發黴了。辛耐姐痛心的想:弟弟活了大半輩子就留下這麼點東西,這是多麼的悲哀啊!
當拾掇被褥時,辛耐姐姐突然發現床墊子底下藏著一隻小鏡框,拿起來一看,正是辛耐和魯花結婚的合影照。看見這玩意兒,辛耐姐頓時愣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按道理說,辛耐和魯花離婚多時了,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如此珍藏他們的合影照呢?來來回回搬了多少次家,扔了不知多少好東西,他怎麼唯獨留下這個嵌著照片的小鏡子呢?辛耐姐姐看著小圓鏡上的照片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把照片拿給其它親屬看,其它親屬看著照片也是滿腹疑雲。其中辛耐的大表哥突然說了一句話:“還說什麼?都是那娘們兒給害的,要不是她慫恿辛耐,辛耐就不可能和那個姓白的去內蒙”“沒錯,我早就看出來了,她和姓白的是一夥的”“找她算帳去,絕不能便宜了那個臭婊子” 說著話,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拿上那隻鏡框一窩蜂的就來找魯花了。
再說魯花,她是的的確確不知道辛耐和白遙的詭計;辛耐和白遙是什麼時候走的?去哪裏了?幹什麼去了?魯花全不知曉。她也和其他人一樣,等那兩倒黴鬼遇難身亡了才知道的真相的。說心裏話,辛耐遭難,魯花比誰都感到傷痛。不管怎麼說,他們畢竟夫妻一場,雖然愛情結束了,但感情和親情還保留著。做為死著的前妻,她怎能無動於衷呢?說不好聽的,家裏死條狗還得掉兩眼淚呢?所以自從辛耐死後,魯花變得更加消沉了。
就在這麼個工夫,辛耐姐姐姐夫帶一幫人馬就闖進了魯花的屋子裏。辛耐姐姐首先拿出那隻鏡框惡狠狠問魯花說:“這是怎麼回事呀?今天你給我說清楚了,否則我和你沒完”
魯花看見那個鏡框也為之一振,除了讓她感到意外,更讓她感到絲絲的悲傷。她幾乎是低泣著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都是以前的老照片了”
“不知道--”辛耐姐夫眼睛瞪的像包子一樣大,向孤苦伶仃的魯花怒吼道:“你還在裝蒜,你什麼不知道啊。我問問你,辛耐為什麼跑這來住?你要不勾引他他能來嗎?再說,你和那個姓白的也是好朋友,要我說,他們去內蒙偷羊的事,絕對和你有關係”
還沒等魯花辯解,辛耐姐姐上來就打了魯花兩個嘴巴,並哭嚷著撒潑說:“是你這個婊子害死的我弟弟,今天我和你拚了……”
其它人也趁勢起哄說:“打她個害人精,往死了打”一群人蜂擁而上,把身單力薄的魯花按倒在地,雨點般的拳腳頓時就把魯花打背過氣去了。
等魯花從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了冰涼的水泥地上,其它人全不見了蹤影。屋子被那些人給折騰的亂七八糟,爐子也給踹倒了,灑的滿地是煤灰,衣裳架正好倒在煤灰上,許多衣服都給燙壞了。連魯蘭的衣服也沒能幸免,前兩天發工資新買的羽絨服,她還沒舍得穿呢,袖口就給燙了無數個大窟窿。魯花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恍恍惚惚呆的坐在床上發愣。
晚上魯蘭下班回來,一看姐姐被人打成這樣當時就急了,於是她就給我打了電話,意思讓我過去幫幫魯花。我和魯花的關係沒得說,聽到魯花被打了,我馬上就跑了過去。
等我到了那兒一看,魯花蓋著毛巾被在床上躺著呢,頭發披散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腦門還給撞了個大疙瘩。說實話,看見她傷成這樣,把我心疼壞了,上前拉住她的手,激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魯蘭在旁邊抽泣著說:“這些人真夠狠毒的,差點把俺姐給打死了”
魯花堅強的說:“別大驚小怪的,都是一些皮外傷,過幾天就好了”
我說:“得了吧,都傷成這樣還硬扛著。我這就找車送你去醫院”
魯花攥著我手執拗的說:“真的沒事,有事我早去醫院了”
我無師自通的說:“皮外傷也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染上破傷風就麻煩了。我父親是赤腳醫生,我多少懂得點兒”
這時魯蘭建議先去藥店買點止痛藥,等明天還不見好再去醫院也不遲。我說也可以。於是我找張紙,開了幾樣止痛和消炎藥打發魯蘭去買。
等魯蘭剛出去,魯花忽然一下子就撲進我的懷裏,失聲慟哭起來,我的胸脯都被她的眼淚給浸濕了。魯花是個比較堅強的女人,那些人合夥打她的時候,她認可被打死也絕不掉半點兒眼淚。守著魯蘭她也強忍著淚水,因為她怕妹妹看出她的脆弱。然而現在隻剩下我們倆人了,她再也堅持不住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憤一下子湧了上來。因為我和魯花是最知心好朋友,她隻有在我懷裏才能痛快淋漓的發泄。
我是受不了女人哭的,她這一哭弄的我也偷偷掉了兩眼淚。我安慰她不要再哭了,身體本來就不好,悲傷過度會生病的。她爬在我的肩膀抽噎著說:“長璐,我該怎麼辦呢?我都沒心活下去了”
“別說傻話了”我望著她那哭泣的眼睛說“我相信你是堅強的,不要被這點小挫折給壓垮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更中了他們的計了嗎?他們無端的栽贓於你是非常可恥的行為,明天我就陪你去派出所告他們”
魯花抹了把眼淚踟躕的說:“算了吧,我不在乎那些”
我疑惑的說:“這怎麼能算了呢?你要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你默認了呢,這可是給你背黑鍋呀”
她停頓了一會兒,噓了口氣說:“我受了點委屈沒關係,而他們畢竟失去了一個大活人,所以不願和他們斤斤計較”
也許魯花的心情太低落了,因此她把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恩怨怨看的很淡漠。在她看來,人都死去,活人再怎麼折騰也是沒有意義的瞎胡鬧。
沒大多會,魯蘭買藥回來了,魯花趕忙拽了塊紙巾把眼淚擦幹。魯蘭除了買藥,她還給魯花帶了她最愛吃的牛肉餡的水餃,看來還是親妹妹想的周到。魯花勉強吃了四五個水餃,然後又服了藥,把魯花安頓好我才離開二十四號院。魯蘭一直把我送出大門外,臨了她囑托我說:“長璐哥,如果有空就來這多陪陪俺姐,俺姐太孤單了。在金麗橋,俺姐就你這麼一個好朋友,她一看見你就開心多了”
“放心吧,我一定來陪她的,不過你也別太著急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魯蘭用嘴噓著手感歎的說:“鬧了半天,北京的冬天也這麼冷”
“是啊,這個冬天有點不好過”
在回來的路上,忽然有個朋友打電話讓我去他家喝酒,說他老婆回娘家了,正好喝個通宵。喝到淩晨兩點我才回來,也不知怎的,鑽進被窩怎麼也睡不著了,渾身驟冷,還出了許多虛汗。我勉強起來找溫度計一量,高燒三十九度二。這可怎麼辦?這個時間診所已經關門了,除非打120急救,可是發高這點小病就打120急救難免有點小題大做了。我給安藍打電話,告訴她我發高燒了。安藍迷迷糊糊問我怎麼發的高燒?我說就是和朋友喝完酒回來突然就燒起來了。一聽說喝酒,安藍不耐煩了,她最討厭我喝酒,所以因為喝酒而發燒是罪有應得。她告訴我個土辦法,插上電褥子,蒙上棉被發發汗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安藍來看我,這時我還在被窩裏躺著呢。她毫不在乎的說:“好家夥,還真像個病人似的,都晌午歪了,你懶被窩兒”她順手摸摸我的腦門,又驚訝的說“可不乍的,還真燒的夠嗆”
我呻吟著擺擺手說:“還死不了,剛吃完退燒藥,忙你的去吧”
“還挺剛強的,得,那我就忙去了”說完,她抹頭就跑了出去。看見她出去,氣得我頓足捶胸,心說:這人怎麼一點心肝沒有,我是和她假裝客氣客氣,她還真就走了。唉,幹脆把我燒死完事。
大約過了十分鍾左右,她又回來了,原來她是給我請大夫去了,這還像點朋友樣。那大夫是個女的,大約有五十歲左右,長的人高馬大、鼻直口方,講話的聲音像老爺們兒似的。她給我周身上下檢查一遍,最後得出結論是傷寒導致重感冒。不容分說,就給我打了一針,說等下午要是還不見那好隻好打吊瓶了。大夫說的話還真算數,下午果然沒見好,於是安藍又把大夫請來,這回大夫連檢查都沒檢查,三下五除二就給我打上了吊瓶。我是很少打吊瓶的,一點經驗沒有,所以剛紮上針我就憋尿了,這可怎麼辦呢?安藍又是個女同誌,這種事又不好勞她幫忙。安藍看我雌牙露嘴就問我怎麼了?我說肚子疼,她說要不然叫大夫去吧,是不是藥物過敏了。我坦白交代說:不是藥物過敏了,是我憋尿了。
安藍哈哈傻笑的說:“憋尿就說話嗎,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你的尿盆呢?”
“我哪有尿盆呀,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了”
“那沒尿盆怎麼辦呢,我又不能把你攙廁所去”她回頭看見我的暖壺了,笑嘻嘻的說“那隻好用這個了,用完一扔,或者刷刷接著用”
“用暖壺撒尿還不如直接尿床上呢”
“那你說怎麼辦?”
“你去商店給我買個朔料盆回來”
“好吧,你等著”沒三分鍾她就跑回來了,可是她並沒買尿盆,是從飯店找來一個空可樂瓶“還是用這個吧,隻當是廢物利用,比買盆實惠”
我懊喪著說:“真會出餿主意,那麼小的口,我怎麼尿的出來呀”我就差沒說:那麼小的口,我的家夥怎麼插的進去啊。
“口小好辦”安藍從桌子上抄起尖刀,一剪子就把可樂瓶的嘴給鉸掉了“這回口大了吧。伺候你真是的麻煩”
我不好意思的說:“那麼你先出去會兒,守著你我尿不出來”
安藍充我怒努嘴說:“你愛尿不尿,反正我是不出去,大冷的天,你也真忍心折騰我”然後她又的和我擠眉弄眼的說“你那個家夥我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心想:既然你都不怕害羞,那我還客氣什麼,活人怎麼也不能讓尿憋死呀。撒完尿我把尿罐遞給她,她誇張的捏著鼻子扭著頭把尿罐倒了。等回來,她充我嘿嘿直笑,我問她笑什麼呢?她悄悄爬在我的耳邊說:“真是奇怪啊,挺起來像個大蘿卜,蔫巴了又像個小像棗核”我無可奈何的生氣說:哎唷,我都病成這樣了,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