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離朗夾了塊翠筍,切去筍節蘸好醬放在我的碗碟上。他的刀功很好,切痕整齊漂亮。他還記得我愛吃筍,獨獨不吃筍節?
以前他為我能好好吃筍,總是貼心的幫我剔筍節,而每次我都會對他撒嬌,說:“離朗哥哥最疼了我,比父尊母尊還要疼。”他也隻會在這時露出難得的一笑。
記得他的笑總是淡淡的,嘴角微揚便是點燃了我整個盛夏。
我無視那碟筍塊,伸手給自己夾了塊香芹,然後在他們驚愕中細嚼了起來。
香芹是我此生最厭惡的食物,可我現在卻把它吃得無比美味。
何離朗到是不尷不尬地看著我,而蘭姨嘴唇微微蠕動,我搶在她前頭開口。
“何離朗,對我,請不要自以為是。”
離席時那碟筍塊剛好落在我挪開的位置,隻要稍稍留心就不難發現是我故意碰落的,多麼顯而易見的難堪。
香芹在我胃裏翻滾,強撐到臥房就撐不住了,好在用膳時並沒吃什麼,吐也沒什麼可吐,隻是翻滾著惡心,幹嘔。何離朗就是在這時叩門進來的。
我挺腰坐直,“你來幹什麼?”
“母尊擔心你,讓我來看看,順便給你送湯藥來。”
“現在看夠了?出去!”
“喝了”,他把藥送到我嘴邊。
我暼開眼。
“喝吧!你這滿室的藥香都快把熏香蓋住了,我這一走你又該禍害那盆雲杉了。”
他見我不為所動。又道:“你這樣父尊他……”
何離朗話還未完我就接了過來,揚起碗藥汁順勢潑上他的臉。
我咬著牙從一字一頓變成怒吼:“何離朗,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父尊,你叫蘭姨母尊我已經在忍了,你看不出來嗎?可父尊,你不配!”
他的臉被湯藥燙得通紅,汁液順著他高挺的鼻梁骨滴落。何離朗就那樣站著沒動。風夾著他的話飄來,“你真那麼恨我!”
我笑了。
“恨?我為什麼要恨,恨你在父尊去世後逃婚?還是你把我推向家主之位受盡勾心鬥角?或者是害我因為族規不能叫自己生母一聲母尊。何離朗你憑空消失五年,現在又憑空出現。我恨?我告訴你,你連讓我恨的資格都沒有。”
何離朗疲軟地闔上眼,沉重中夾著我無法揣測的無奈。
他開始接手我的飲食起居,但我放縱著自己沒有去阻止,當然我也不可能表明同意。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但它確實在我知情的情況下發生了。
我睡眠向來淺,通常都是天未亮就醒,再一個人到園中散步品茶。而今,卻是何離朗打好熱水在幔簾外等著,不再是孤芳獨賞。
“化梨,嚐嚐。”何離朗端著粥喂我,我別來眼看著桌上他一大早為我準備的早膳,心下一動竟放輕了語氣:“你放著,我自己來。”
他聽了笑開了嘴角,拿起筷:“那好,你自己吃我給你布菜。”說著就往碗裏夾,我就這麼盯著沒動筷。
“怎麼?不和胃口嗎?”何離朗說。
我抬頭望著他,將粥緩緩地倒在地上。何離朗錯愕地看著我的舉動,半響都沒說出一句話。
“髒。”
我將碗扔給他,沒去看一眼,獨留他在風景裏。本以為的這點報複換來的好心情卻成了煩躁不安。
時過多年,我突然發現這一刻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我恨他,卻也無法不愛他。看吧何離朗,我還是輸給了你,還輸得一敗塗地。
白駒過隙。何離朗待我依舊很好,是真的好。為我挽髻梳眉,鈿花傅粉,畫娥抹脂。
我看著銅鏡裏的我倆,問他:“你看我們像不像對恩愛夫妻啊!實際上呢?一個恨著,一個愧疚著。”諷刺吧!
何離朗抿唇不語。東雪化梨,你總能輕而易舉地把我的感情踐踏得體無完膚。
他把我抱上美人蕉,我半臥著看他一本正經喂我吃我最愛的籽仁粥,一時笑出了聲。
“堂堂瀚蒼城城主,竟為個女子洗手做羹湯,說出去都怕沒人信吧。”我說。
何離朗嘴角上揚。“可你也不是普通女子,不是嗎?再則這是我欠你的。”沒錯,我欠你,所以用一輩子來還,如果這個人是你化梨,我甘願。
欠?到底是不愛。我心上的那道疤活活被撕開,血慢慢地滲透出來,痛到麻木。
“化梨,我們的婚約……”
“夠了,我累了。”我眼底染了層慍色,“出去。”廢棄婚約我就真的放的下手嗎?
對於我易變的情緒,何離朗沒再多言。我嗬嗬地直笑了,可怎麼也笑不出聲。是啊,何離朗疼我、寵我、遷就我,可就是不愛我,他有的隻是愧疚和虧欠。我怎麼,就忘了呢?而我的恨,終究殘留著愛。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天氣轉涼入秋,寒氣也日益凝重。冬日暖陽時何離朗從外麵給我帶回一株紅梅,黝黑的枝幹點綴著簇簇紅羅。何離朗自顧自的選了相襯的花瓶插上,安放在我書案的窗柩旁,盯著它出神。幽幽的寒香帶著一份孤寂冷豔。
忽兒何離朗轉過低垂的眼眸看著我,怔怔地說:“要是你想起笑多好。”
我微蹙眉,本想假裝沒聽見,可心髒一顫手裏捧著的雜書也很著抖。該死的想假裝都沒得裝,隻得硬著發麻的頭皮對上他黑漆的雙眼警告。
他對此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並不在意我的不滿,相反的我的反應好像成功挑撥到了他的神經,嘴角滿意地上翹。不過沒讓我發現。
我和他的這場情感糾扯裏麵,不管是以前也好還是現在也好,灌注的溫柔一直都是他在給予,我從未想過適當地回應。
何離朗回來三年,終於在今年冬至等來了一場大雪。
記得那時年少,他牽著我的手坐在假山溪澗,說話像許諾。
“化梨,等到瀚蒼城落大雪,我帶你去堆雪人,打雪仗,到時我就負責跑,你就負責打,要是你追不上我了,我就站在那不動,讓你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