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吧,總有熬到頭兒的那一天。你也算是命好的了,能來到這永壽宮,跟在主子身邊,咱們這些人都不是規矩多事多的主兒,姑姑剛進宮那會兒可不如你……這轉眼又是一年,你也十四了,讓自己少想點兒,日子也會過得快點兒,姑姑就是這麼熬過來的。”
那天,晚池姑姑跟我講的話,反複響在耳邊,是啊,說走就走,談何容易,我是什麼身份,人權都沒有的奴才,如果能平安順利的熬到二十五歲,才是我可以正式離宮的時候。
之後的日子重新回複於平淡無奇的狀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不該提的人和事,也在宮中成了永遠的禁忌。永壽宮裏也依然如故,除了偶爾來小坐一下的康熙,能帶來點我們都不知道的消息,比如山西因為貪官汙吏致使民變,福建寧化也隨之暴亂等等,但是這些對於這位偉大的皇帝來說,都是很容易整治的小菜,唯一讓我留心聽了的一件事,就是在巴黎出版了一本關於康熙的書。貌似是來自法國的傳教士編寫而成,書中對康熙描寫的也很是詳細,介紹了這位皇帝的生活,性格,品德以及愛好,當然歌頌的方麵比較多,所以這位傳教士也被康熙封為了欽差。想到自己名揚海外,肯定心裏樂開了花,對於男人,權勢和名利,都是極具誘惑力與不可抵擋的。
亂雲,薄暮,時已入冬。眼瞅著離春節沒剩幾個月時,宮中先是迎來了頭一樁喜事,康熙的女兒就要出嫁了,聖旨已經宣讀,冊封為和碩公主,並且說是過了大年兒就辦。這位頗為得寵的公主,是康熙的皇六女,從晚池姑姑口中我還得知,她竟然就是提議和操辦那場針線活比賽的公主,也因此間接害死了香巧兒,我承認這想法也許有些偏激,但我仍舊認為她有責任。
過年了,這是我在紫禁城裏的第二個春節,晚池姑姑說的很對,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時間就會過的很快。少了一些慌亂,多了一些從容,大概因為見過籌備過年的流程,這一次按部就班地跟著晚池姑姑忙活,還被娘娘誇獎說我越來越穩重能事了。
除夕夜,保和殿,待皇子皇女們請安完畢,康熙在主座上站起了身,環視殿內一周,將視線鎖定了某處,洪聲而道:“典崇鼇降,帝女戒以欽哉,詩美肅雍,王姬詠其禮矣。既嫻內治,宜被殊榮,谘爾和碩公主,乃聯之女,敬慎居心柔嘉維則,母儀克奉,教夙稟於在宮,婦德無違,譽尤彰於築館,出銀潢之貴派,作配高閎,備玉碟之懿親,共襄宗國鳳古允協,象服攸宜,是用封爾為恪靖公主,錫(賜)之金冊,謙以持盈,益篤興門之枯,貴而能儉,永垂宜室之聲,勿替令儀,尚緩厚祿,欽此。①”
話音才落,從皇女席位中走出一人,蓮步緩緩行至殿內中央,叩拜道:“兒臣恪靖謝皇阿瑪恩典,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之眾人共同起身下跪,齊聲道:“皇阿瑪(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康熙朗笑平身後,我才恍然,剛才他是在頒發冊文,口喻聖旨,不愧為千古一帝,氣場果然強大。
“姨媽,您要是再笑恪靖的話,那……恪靖可就坐地上撒潑打滾啦!”
主座方向傳來一陣笑語,原來是那位剛謝過恩的恪靖公主,精致梳理的一把頭上別著幾朵宮花,一支嵌珠翠玉鳥頭簪斜插雲鬢,嬌容含羞,身段婀娜,正倚靠在宜妃旁邊,雖還有青澀之勢,卻已顯嫵媚之姿。
聽她稱宜妃為姨媽,那她母親豈不是宜妃的妹妹,再加上將來嫁給八阿哥的那位嫡福晉,這郭絡羅氏在康熙時期,可還真夠吃香的,隻不過他們也實在不夠講究,老婆孩子都沾親帶故的,隻看重血統,卻不怕亂了輩分。
此時已經開席,宴酣樂,賓眾歡,康熙依舊舉杯加入到臣子席位中談天,而宜妃則是拉著恪靖公主同坐邊吃邊聊。據說這位公主此次出嫁意義重大,不僅因為她的駙馬是喀爾喀多羅郡王的長子,更加因為這樁婚事是外蒙古內附大清後的第一次聯姻。
臣子席位那邊時而爆出幾聲大笑,那是康熙開懷的表現,作為滿清定鼎中原後的第二位皇帝,他肩負著創業守成的雙重大任,而作為一個滿堂兒女的父親,原本也是不遺餘力地為子規劃,卻也因此造成了那種局麵……
“蘇麻喇姑到!”隨著守門太監的一聲通報,讓殿內的人們忽然都停止了交談,紛紛起身,康熙更是放下酒杯,趨步親自迎接。待得大門簾子均被挑開,一名身著蓮灰色宮女服的老人走了進來。
“奴才給皇上請安……”
“額涅不必多禮!”蘇麻拉姑的禮節還未行完就已被康熙急忙扶住,“來人,看上座!”立即有奴才加了座位到皇太後的身邊,一同挨著康熙。
蘇麻喇姑微笑而道,“皇上仁厚心疼奴才年邁,可奴才不能因此亂了禮數。”見康熙還要開口,於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又道:“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不得違抗。”雖說此時的蘇麻喇姑看上去已是遲暮之年,可那清淩的目光,筆直的身板,還真一點也沒有老態龍鍾的風中殘燭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