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銷(1 / 2)

翌日,我按照晚池姑姑說的,帶著她給的外傷藥,離了永壽宮,去探望香巧兒。甬道上寂清無人,地麵濕濕滑滑,看來昨夜定是下了一場秋雨,有些院牆內探出的樹木,枝葉上還掛著混了露水的雨滴,被晨光照的晶瑩透亮,空中幾朵厚重的雲彩還沒有散去,難道對這世間也還有留戀?

站在永和宮外,從敞開的門縫中我看到了榮善,一向最注重儀態的她,此刻卻癱坐在地上哀哀哭泣,我攥緊了手中的藥瓶,踏著有些重的步子,走了進去。聽到動靜,榮善先是猛的抬頭看了過來,發現是我,眼中的希冀頓時消失,麵容更加悲痛,嗚咽不語。

“榮姐姐……”我蹲了下來,挨著她,問道:“香巧兒呢?”話音一落,換來的是她又一陣哭聲。忽然間,我仿佛明白了什麼,但又不願真是我想的那樣,所以我再次搖了搖榮善,顫聲問道:“香巧兒呢?我來看她了,還帶來了外傷藥,是晚池姑姑給我的,說可好用了,她人呢?!”

我反複追問,榮善也隻是搖頭痛哭。

“昨兒個夜裏就沒了。”一道清冷無波的話語忽然響起,我循聲而望,這個人是……是桑錦,對的,是她。“因為落了宮鎖,所以今兒個一早才報了淨樂堂的人,剛剛卷了席子給她抬走了,你若是此刻趕過去,興許還能見著最後一麵。”

沒……沒了?!我站起來大大的呼吸了兩口,仿佛胸腔裏被什麼堵住幾乎窒息,來不及多想,轉身便朝外跑,可是……可是淨樂堂在哪兒?我不知道啊……之前來的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那麼就該是朝另一邊走的,跑過了兩條甬道卻仍沒見到人影,狠狠壓住自己急促的喘息,此刻時辰還早,奴才們都還在各個宮裏當差,靜靜聆聽,果然從某一處聽到了零碎的腳步,若有若無,漸行漸遠,我匆忙朝著那個方向奔去。

終於,在離著有幾十米的地方,我看到了三個小太監一起抬著一卷席子,旁邊跟著個管事公公一同朝前走著,我沒有趕上前去,隻是……隻是保持著這份距離跟在後麵。片刻後,來到一處有些破舊的房屋前,模模糊糊看到掛著個牌子,上麵寫著‘淨樂堂’三個字。是了,他們就是要把香巧兒抬到這裏,可是來這裏幹什麼?難道是古代清宮裏的太平間?我躊躇著是否上前,卻聽到一聲悶響,他們竟然把卷著香巧兒的席子,就那麼往地上一扔便進了屋。散開的席子,露出了裏麵的人,我立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淚撲簌簌的掉出來,不敢相信,這就是香巧兒嗎?

散落的鬢發,胡亂橫貼在麵上,我跌跌撞撞上前,跪倒在她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把她臉上的頭發劃開,看到香巧兒那慘白的膚色透著有些發青,眼睛依然是緊閉著,嘴唇已經被咬破了肉皮,血痂凝固,而最讓我觸目驚心的是她那雙手,那雙曾經巧到讓人讚不絕口的雙手,關節彎曲,指尖掌心一片模糊,是在挨板子的時候,疼的抓破自己了嗎?

“別著急,慢慢來,這針線活也是熟能生巧的。”

“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昀瀅真是個實在性子,胭脂首飾看不上,隻要好吃的,將來嫁人都好養活。”

“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哈。”

再也忍不住的我痛哭出聲,從淨樂堂裏跑出來一名太監,見到是我後才說道:“趕緊再看看吧,一會兒就再也看不著了。唉,送行的就來了你一個,也算是你們姐妹情深一場,她地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請問這位公公,一會兒要把香巧兒送到哪兒去?”

那位太監很奇怪的看著我說:“你不知道嗎?送來淨樂堂的屍身,都是要燒了的,如果沒有家人來領屍灰,就扔到後麵屍灰井裏……”

“啪啦”一聲脆響,是我手中的藥瓶掉落地上摔了個粉碎,暗紅色的藥粉散了一地,被未幹的水漬融開,就像是一灘血跡,看得人心裏膽戰心驚。我就那麼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又出來幾名太監,把香巧兒抬進了淨樂堂裏。厚厚的雲彩,終於讓天空不堪重負,把它撕扯成一片片,一點點,化為綿綿細雨,落向人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名管事公公打著傘走了出來,還念叨著香巧兒是個可憐人,內務府記載著她無父無母,肯定沒人來領屍灰,跟著走出來個穿著蓑衣的小太監,他手裏抱著一個瓷罐子,我知道,那裏麵是香巧兒……

木然地跟在他們身後走著,我竟是不敢再上前一分,我怕碰到那瓷罐子,我怕感受到那溫度,是已經死去的香巧兒最後的溫度。來到一處偏僻荒涼的地界兒,孤零零的一座枯井映入眼簾,那就是屍灰井嗎?

管事公公接過小太監懷裏的瓷罐子,小太監給他撐著傘,隻聽到公公朗聲誦道:“我佛慈悲大願王,勸人念佛往西方。娑婆界內輪回苦,極樂國土壽命長。”邊說邊打開了瓷罐子,把裏麵的屍灰紛紛揚揚,撒入了枯井之中,看到這一幕,遠遠呆立的我,使勁捂住了自己嘴巴,狠狠嗚咽,也許是這裏少有人來,所以管事公公的吟唱,竟然驚到了樹上的烏鴉,四起飛騰哇哇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