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睜大雙眼看著他。我叫道,文釋,你是段文釋?!
笑容自他唇邊浮出,他說,你還念得我的名字,真是我的無上榮耀。
我笑得苦澀,道,世事竟如此這般兜兜轉轉。真不曾想,你我還能見麵。
他冷哼一聲,拔劍出鞘。他說,你殺了我娘,就想從此消失在我眼前?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種的惡果,還得由你吞下。
外麵風聲雨聲驟急,紙糊的木窗被撼動得吱咯吱咯地響。
我直直地看著他的雙眼,淡笑道,好,你若要殺我替你娘報仇,就動手吧。
他看了我良久,突然將劍收回,苦笑道,我要殺你,你至少也應該表現出害怕的神色才是,如此這般淡定從容,讓我覺得好沒勁。
我愣在原地,一時沒弄懂他的話。
他哈哈大笑,說,不殺你,為何反倒呆住?
我不解道,我殺了你爹,殺了你娘,你難道就不恨我?
他盯住我的雙眼,話語淡淡。他說,那也是你爹。
我僵住,將雙唇緊緊咬住,一時接不上他的話。
他清澈的雙眼似穿透我的靈魂。他說,我就是不懂,你當初為何能狠下那份心,畢竟是骨肉至親。我,不要學你。
心口一緊,眼中泛起了水霧。文釋,他居然還念我是他的至親。
這些年來,心雖已沉靜,對情對恨一事,不再似當初那麼執著。然,我仍是無法原諒我爹。總覺得若不是他,我的人生就會是另一番境遇。我身邊的人,也不至於如此不幸。
今日才明白,原來我一直不肯原諒的,隻是我自己。
背負著紅塵往事的包袱,走得沉緩,如今,終於甘願放下。
不曾想到,最後將我從多年困縛的桎梏中救出的人,居然是當年差點死於我手中的小鬼,段文釋,我的弟弟。
我看了一眼窗外飄搖的風雨,對他說,文釋,風大雨急,今晚就留下來吧,明天再趕路不遲。
他答得爽快,那是再好不過。
三
文釋的飯量極好,看他吃得滋味,我覺得甚是心安。
我問他,你現在正於何處謀職?
他說,我是禦前一品帶刀侍衛。
飯菜在嘴裏,已難以下咽。我猶豫了一會,問道,他可好?
文釋抬頭看我,一臉疑惑,問,誰?
我輕吸一口氣,說,暮凡。
他埋首繼續吃飯,話語含糊不清地從眾多飯粒中擠出。他說,皇上啊,挺好。就是太過掛念你,相思病有點嚴重。
心又不管不顧地疼了起來,覺得這落雨的夜,有點冷。
文釋抬眼看我,說,要不,明早隨我一起回宮?
回宮,我?
你不用擔心,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他依然愛你愛得深切。
我笑著閉眼,心裏的苦卻濃得化不開來。
我從不懷疑他的愛。隻是,這深似海的愛,讓我無法泅渡。有他的岸,我抵達不了。我們,從來就是隔岸觀望的兩個人。
見我沉默,文釋也不再多言,吃完飯倒地就睡。
天明,我為他送行。我知道,這一別,我們不會再見麵。我的過去,從此與我完全割裂。
我說,文釋,有一樣東西,你替我交給暮凡。有些話,也勞你轉告他。
將東西交給文釋,將要說的話囑托完,便剩下道別。
我又細細將他看一遍,然後笑道,路上,走好。
他看著我,眼中竟有淡淡的悲傷在流轉。
他說,自此一個人,要多保重。阿姊,文釋就此拜別。